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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故事已由作者:摩羯大鱼,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,旗下关联账号“深夜有情”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,侵权必究。

1

我是个温柔文静的人,一般不在街头揍谁,除非忍不住。

青楼门前围观的人聚了一堆,秦太师的爱子在我手下嚎得像杀猪一样。

我打人是没人敢拦的,秦观年很快被我揍成了满脸血的猪头,许久没见血,我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,光挥拳头不过瘾,索性将打挺的秦观年踩直了,拔刀砍向秦观年的大腿根,大庭广众之下当街奸淫小姑娘,那点子玩意儿不要也罢。

迅雷不及掩耳,一枚石子击中我手腕,剧痛之下我的刀差点脱手,我怒而抬头,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。

叶兰符在人群之外看着我,身后站着哈腰佝偻背的京兆府尹。

他眼睛又静又冷,像雪。

整个京都也只有他敢扫我的兴。

我收刀,走向那个被秦观年欺凌的姑娘,府尹大人松了口气,小跑着带人去扶秦观年。

可怜的小姑娘衣不蔽体,寒风中瑟缩一团,我下意识往身上摸,想起自己一身单衣,没等将目光投向叶兰符,他已解下披风走过来,目光避着小姑娘,双眉微蹙打量我,道:“你穿得太少了。”

“抗冻。”我暗自翻个白眼,心想他屁事真多,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管过我。

我将叶兰符的披风给小姑娘披上,嘱咐手下小兵送她回家,叶兰符道一声且慢,朝小姑娘递出一块玉牌,小姑娘一时怔愣,讷讷看向我,不知该不该接。

我道:“叶大将军这是何意?”

叶兰符看了远处躺在地上哼哼的秦观年一眼,我明了,把他牌子推回去,玉牌这个东西谁还没有,我摘下我将军府的牌子给小姑娘,故意说得大声:“日后若有人胆敢报复你,就是跟我整个花家军作对,叫他自己掂量掂量狗命够不够抵。”

话说到这里,秦观年要是还听不明白,那就真是一头猪了。

热闹散了,拥挤的道路疏通,耽误了这些功夫,面圣迟不得,进宫的路还长,我的马车给了小姑娘,估量了一下距离,原地热身,准备来个跑步进宫。

叶兰符默默看我打了套猴拳,指着自家马车道:“上车。”

我说不用。

跑着跑着,叶家的马车很快追上我,降速与我并行,叶兰符挑车帘看我,伤养了月余,人瘦了一圈儿,面色还是苍白不见血色,越发衬得他墨瞳幽邃,整个人深不可测。

别人都说北军统帅叶兰符是难得一见的儒将,在我看来儒将的意思就是蔫儿坏。

我没好气:“你瞅啥?”

他道:“看你摔跤。”

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,我就摔了。

摔得彻底,大马趴。

哪个缺心眼儿的在城门楼子底下放石头!

马车从我身边疾驰而去,我被灰扑了一脸,车帘后叶兰符带着笑意的脸一闪,这货绝对故意的,就为我在大街上人前两次拂了他面子。

我一个跟头跳起来,三两步借势登上马车,掀帘而入,叶兰符似是早就料到我要跳上来找他算账,帕子都准备好了,递给我。

我边抹脸边道:“你怎么知道那地方有石头?”

“你打人的时候,府尹大人告诉我的,说前门楼这两日正修缮。”

“我在前面打人,你在后头拉着京兆府尹扯闲篇儿?”

“不然你何以打人打得那么痛快,”他端起搁在手边的暖炉摩挲,眸色微沉,“那个秦观年,我早就想收拾他了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怎么感觉我替人当了打手呢?

“那我要阉了他,你还拦着我?”

他道:“毕竟是太师之子,打人或可事小,伤人必定事大,为了一个秦观年,不值得。”

也是。

但我还是很生气,正要发怒,叶兰符忽然凑近,眸中笑意清浅,柔声问道:“痛快吗?”

我的气焰一下子退了下去,老实承认:“痛快。”

忒痛快,“以后我见秦观年一次打一次。”

“可以,找个僻静处打,蒙起头来打,事后不认账就是。”

“好。”

顿了顿,我不服:“你知道有石头,为什么又知道我一定会摔?”

他眸子弯成月牙:“你光惦记看我,哪还记得看路?”

“……”我服了。

宫门前下车,我才后知后觉,今日陛下不止召见了我一个,叶兰符也是来面圣的。

去花府传口谕的公公说,此次乃是陛下私召,叫我随意些,不必着官服,我打量车旁整理仪容的叶兰符,见他素白常服博逸,想来他也跟我收到了一样的口谕。

好端端召见南北两军统帅,我开始好奇小皇帝此举的意图:“叶兰符,陛下找你做甚?”

他将暖炉交给车夫,畏冷端袖,望向巍峨宫阙,道:“等见到陛下不就知道了。”

2

大殿内里暖意融融,少年伏在地毯,翘着脚拆九连环。

我同叶兰符齐齐行礼,行到一半,少年摆手道:“免了免了,这东西朕拆不开,”他举着那拆了一小半的九连环,问叶兰符,“叶哥哥,你能拆吗?”

叶兰符摇头:“回陛下,微臣愚笨,不擅此物。”

“啧,”小皇帝摇头,“父皇在世时常说,叶统帅像朕这么大的时候,用兵已然出神入化,精妙无穷,怎么而今连小小的九连环也解不开,真的不是在欺君?”

他变脸如翻书,神情一瞬阴郁。

叶兰符跪地:“陛下恕罪,微臣一介武夫,持刀弄枪可以,对这些精巧之物实在不会。”

小皇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。

周遭静谧,我跟着屏息,气氛突然紧张起来。

小皇帝“噗嗤”笑了,道:“叶哥哥快平身,朕不过随口问一句,还能为个玩具治我大梁北军统帅的罪不成?”

叶兰符谢恩,起身时捂了捂胸前,应该是扯了伤口,可他脸上笑容始终恬淡,和煦若春风。

我看着他二人,一个装傻充愣试探自家臣子,要的不是一个愚臣,要的是能臣甘愿为他伏低做小;另一个更装傻充愣,闭着眼能解十八连环的人,催折一身傲骨,为顺帝王的心意而任其摆布,让俯首就俯首……

室内温暖,我心底生寒。

小皇帝看向我:“花姐姐,你能拆吗?”

我不用装:“回陛下,臣是真不会。”

小皇帝笑得好开心:“无须气馁,花姐姐以女子之身统帅南三军,巾帼不让须眉,很是厉害啦。”

我说是:“臣也觉得自己厉害。”

我就直接问了:“不知陛下召臣和叶将军到此,究竟所为何事?”

“两件事,”小皇帝随手丢了九连环,拾起千重锁,脸上一派天真,“朕想着开国公的忌日就快到了,开国公一生为社稷,曾立下功勋无数,朕要亲自为他操办五周年祭礼,二位是他老人家生前最得意的弟子,可有什么好提议?”

一席话让我如坠冰窖。

我不由看向叶兰符,我感到胸腔里有汪血在咕嘟上涌,冰冷过后,使我全身沸腾。

叶兰符低眉敛目,我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
师父是我心底永不愈合的伤,是我余生不能提及的痛,五年过去,我以为我忘了,原来我没忘,害死师父的间接凶手是叶兰符。

小皇帝揭开了我竭力粉饰的表面太平,将过往血淋淋呈现在我脑海,我抑制住想杀人的冲动,深吸了口气。

简单商议过后,小皇帝道:“还有第二件事,叶哥哥,朕要给你和我阿姐赐婚,你意下如何?”

叶兰符惊谔抬头,薄唇动了动,小皇帝制止道:“你先不要急着答复,考虑清楚再说,你且退下,朕单独跟花姐姐说几句话。”

叶兰符告退以后,小皇帝翻身坐起,三两下将比九连环复杂百倍的千重锁解开,瘪嘴说没意思。

他仰头,期待地问我:“花姐姐,你想不想杀了叶哥哥?”

3

我走出宫门时,本来就不咋好的天越发阴沉,怕是有一场风雪至。

我这个抗冻体质终于也感受到了一点冷。

叶兰符在车前等我。

尚未走近,已听他迎风咳得嘶声裂肺,他如今这般孱弱,我得负一半责,于是上前扶他道:“送你回去。”

他稳住身形:“不是我送你吗?我的车。”

我道:“都行。”

去我家这一路,我俩默契地绝口不提师父,我和他干瞪眼坐了一阵,为了让自己自在些,没话找话,我道:“长公主性子温婉,乃绝色佳人,恭喜了……放下车帘,少吹风,别作死,谢谢。”

他依言回头,神色莫名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
我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炸开,要不是车有顶,这会儿我能窜出去,我刚正不阿,义正言辞,公事公办:“你跟长公主的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,我能有什么打算!”

叶兰符静静的看着我。

半晌,他道:“我是说秦观年一事,府尹大人在秦太师面前绝对不敢隐瞒,这会儿秦太师说不定已经告到陛下面前去了,倘或陛下问罪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我说哦:“府尹大人夹在中间,总不能叫人家难办。”

唯恐被他看扁,我紧接着道:“打人之前我也是掂量过的。”

“怎么掂量的?”

我与他分析眼下形势:“回京之前我已在军报上写的明明白白,这一冬天南夷那边小动作不断,按照他们的臭德性,明年开春八成有一场硬仗要打,陛下也清楚,除了我花家军,谁也镇不住南夷,”说到这里我不无得意,“你们北军三师也不能。”

叶兰符抱着暖炉笑了笑没说话。

“所以陛下用得着我,南夷未平之前他不会拿我怎样,至多小惩大诫,秦祎那老狐狸惯会揣测圣意,他也知道陛下用得着我,何况是他儿子秦观年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在先,那么多人看着呢,我要是他,丢人也丢死了,还好意思嚷嚷到陛下跟前去?”

“你打人的时机选的很好,可是打人的地段选的不好,在青楼门前。”他道。

我挑眉:“打人还得挑地段?”

“秦祎位列三公之首,又是两朝的老人,如果他护子心切,执意要你给个交代,陛下那里就说不过去了,秦观年完全可以反咬一口,说他以为那姑娘是青楼女子,起了调笑之意,不知者无罪,而你花将军藐视律法,当街行凶,殴打朝臣之子,届时你有理也成了没理。”

“青楼姑娘就可以不顾意愿,随便调戏了?那小姑娘被摧残成什么模样你也看见了,”我怒道,“在你们男人眼里,我们女人就如此轻贱呗?那他秦观年要是说,小姑娘故意穿的少勾引他,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过还好,”他道,“人尽皆知你脾气爆,到时候你可以说秦观年惊了你的马车,拦了你的路,你着急面圣,才与他发生争执,众人面前将此事圆过去,再加上你说得对,陛下正值用你,不会对你多加为难。”

我点头:“是啊,不管真相如何,只要面上能交代过去就可以了,那我问你,那个小姑娘怎么办,她自食其力出来卖花,什么也没做错,凭什么要遭受无妄之灾,咱们在这里君臣和睦了,可是她呢?她的冤屈谁替她诉,她的仇谁替她报,她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?就因为一个禽兽,她后半生可能就此毁了,秦观年不该受到惩罚吗?”

“叶兰符,打仗有多苦你我比谁都清楚,我问你,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,是为了秦祎父子那种人吗?”

他低声道:“是为了千千万万像小姑娘一样的百姓。”

“我是你不是,你是为了你自己,”我道,“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。”

“我没有你这样的本事,能把黑的说成白的,我打人就是打了,我认,陛下要怪罪就让他怪罪好了,但是秦观年必须受到他该有的惩罚。”

他苦笑:“如果世上所有的事都能黑白分明,所有的人心都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,这么理直气壮就好了。”

说到“理直气壮”,我忽然心虚,压了一路的心事犹豫着该不该跟他讲,却见他按着胸口呻吟一声,往旁边歪去。

我慌忙扶住他,惊觉他脸色不对劲,一摸烫得厉害。

“你家快到了,替我找个大夫吧,我感觉不太好,”他倒在我肩膀,“别找杜爷爷,我不想挨他老人家数落。”

4

“余毒未清。”杜老头白胡子一抖一抖,火冒三丈,“这是哪个蹩脚大夫给他治的伤,会死人的知不知道!”

我在旁不敢吭腔,天下第一神医面前,哪个大夫不蹩脚。

杜老头问:“他是怎么受的伤?”

我心更慌了,想了半天措辞,实在不会编谎,小心翼翼说实情:“那什么,我年前不是要回来述职嘛,路上大意了,遭了一波南夷人埋伏,杜爷爷你知道的,将军回京述职不能带兵,否则要按谋逆罪论处,所以并非我不敌,而是对方人太多。”

杜老头眸光似箭。

我:“这时候你说巧不巧,正好叶兰符路过,该当他倒霉,中了敌人一箭。”

杜老头:“噢,这小子替你挡箭。”

我急赤白脸:“你这小老头非要这么理解……也不是不行。”

“你们两个天南地北,你跟我说他是路过?”

我抬头看房梁,我家房梁有个蜘蛛网,真好看。

“这小子情报做得不错。”

“在我南军安插眼线,刺探自己人,杜爷爷你还夸他?”

杜老头道:“你不会也在他北军里头安眼线?”

我气不打一处来,:“安了,没安进去。”

杜老头乐了,看着自打进门以后就晕过去的叶兰符,伸手去解他衣襟,抬头看我还杵着,道:“你不回避一下?”

军旅之人还在乎这个?我道:“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。”

杜老头:“你跟他睡过了?”

我:“……没。”

“你俩好了这么多年,竟然还没有睡过,你俩到底谁不行,早点告诉我,我好对症下药。”

自从我师父离世,就再也没人能压得住这个小老头放飞自我,我堵着耳朵道:“杜爷爷你可快点的吧。”

“急什么,要治伤,得先将他伤口的腐肉剜去。”

我点头:“能治就行,我还等着他好了以后杀了他呢。”

杜老头手上一顿。

我:“这是小皇帝的旨意,他给了叶兰符两个选择,要么卸下兵权娶公主,留在京都当富贵摆设,如果叶兰符不同意,就以抗旨不遵的由头,让我杀了他,后面这条我还没告诉叶兰符。”

“你答应了?”

“答应了,”我道,“如果我抗旨,死的就是我。”

杜老头拉开医药箱,取了最大的一把尖刀:“搞那么迂回,我直接不救他就完了。”

“救还是要救,”我坐在床头半扶起叶兰符,“他不能为我而死,他不配。”

杜老头下刀之际,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:“等等,老头你生切啊?不用准备点麻沸散什么的吗?”

杜老头瞅我一眼:“谁心疼谁去准备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人之初性本善……尊老爱幼是我大梁传统美德……我人美心善温柔文静……忍一时海阔天空……神医是国宝,揍了不人道……

5

天亮时分,我派小兵去叶兰符府上告知一声,他们将军谨遵医嘱在我府上养伤,让他家账房心里先有个数。

回到屋里,叶兰符还没醒。

我忧心:“老头,麻沸散的药效该过了吧。”

杜老头道:“要不是你下的太多,早过了。”

“……”我那是手抖,“麻沸散吃多了有什么副作用吗?”

“有啊,会变成傻子。”

我灵光乍现:“太好了,我再去给叶兰符熬一碗。”

叶兰符真的变成傻子,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,小皇帝不用担心他北三师做大功高盖主,我也就不用杀他了。

“我看你才像傻子,”杜老头看什么似的看着我,“你搞得他半身不遂,后半辈子你养他?”

我怎么想怎么划算:“养就养,叶兰符多好养活,从小师娘就说他乖,给什么吃什么,不像我们其他几个,动辄挑食……”

我的话戛然而止,我把师娘在我家的事给忘了,不能让她见到叶兰符,我急匆匆出门,嘱咐小厮备车,没出走廊,耳朵被人揪住。

师娘凶神恶煞:“躲到杜神医这里我就不敢来揪你了?说,昨天跑哪去了,为什么相亲相一半走了?”

“有事有事,师娘我昨天有事。”我把人往外哄,“昨天陛下临时召见,我不得不去。”

我,大梁第一女将军,统领南军百万雄狮,攻无不克战无不胜,也免不了被安排相亲的命运。

昨天那谢公子还没把我看上。

我挽着师娘离开杜老头的院子:“师娘我想开了,你说得对,女子早晚要嫁人,晚嫁不如早嫁,还有啊师娘,一天相一个速度太慢,要不您给我多安排几个?”

我这不过是缓兵之计,但是我没想到,我师娘在京都三姑六婆里的人脉太广了。

太广。

这天下午,与我相亲的公子哥已经从我家后花园排到了大门口,不知道的还以为花将军在背着陛下招兵,京兆府尹派人往我这跑了三趟,弄清楚我确实是在相亲,放下心来,祝我百年好合。

我好不了了,我对着面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公子,扯了扯早已笑僵的面皮。

我为叶兰符付出的太多了。

那公子问我:“将军绣工如何?”

又来了,我道:“不会绣花,不懂茶道,不精香道,不通花艺,仙人掌养死了十来盆,但是可以给你表演个倒拔垂杨柳,你想看吗?”

公子落荒而逃。

我受不了,遁去杜老头院子看叶兰符醒了没有,进门看见叶兰符被杜老头逼着喝药,那味道之冲,门外都能闻见。

我幸灾乐祸,凑近欣赏叶兰符吃苦。

叶兰符问:“前头那么吵,你在家里练兵了?”

我还没说话,杜老头道:“丫头在背着你相亲。”

我怒:“我相亲为什么要背着他。”

叶兰符看着我:“是啊,为什么?”

我:“……”

不是,什么就为什么,我道:“我是光明正大的相,顶天立地的相!”

“有相中的吗?”

我道:“姻缘岂能说有就有,我不得慢慢相吗?”

叶兰符缓缓道:“你别给人表演倒拔垂杨柳,能成的几率将提升一半。”

麻沸散还是下少了,叶兰符他怎么还不变傻子。

我愤愤起身,叶兰符叫住我,伸手替我扶了扶摇摇欲坠的鬓边簪:“你这副打扮倒少见。”

“很好看。”

我低头,身上是师娘逼着置换的衣裙,好不好看我不知道,一步三摔我是深有体会。

回到前院,师娘在喝茶等我:“干什么去了,脸这么红。”

我……脸红吗?

我道:“坐的腿麻,稍微活动了活动。”

师娘狐疑:“这活动的,活像去偷情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我坐定拍案:“下一个!”

我为叶兰符付出的太多太多了。

好不容易挨到傍晚,我趁师娘佛堂念经,拎着食盒找叶兰符和杜老头干饭。

我和杜老头吃肉,叶兰符喝粥。

我和杜老头喝酒,叶兰符喝粥。

叶兰符:“粥里给放点糖行不行。”

“该,”杜老头道,“不惜命的人没资格提要求。”

叶兰符被他数落一整天,这会儿已经麻了,一言不发认命喝粥。

等杜老头被药童叫走,我偷偷往叶兰符碗里扔了一块肉。

叶兰符意外看着我,我恶声恶气:“早点养好早点走,让人看见你赖在我家多不好。”

叶兰符道:“哪里不好?”

哪里都不好!我道:“南北两军统帅勾结,哪里好了?”

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你行事再端正也总有错处可挑,”他搅着银匙,“你知道陛下让我杀了你,接管南军吗?”

我“蹭”地站起,不可置信。

小皇帝还有两幅面孔?!

我:“什么时候?”

叶兰符道:“一个月之前,你不会真以为偷袭你的是南夷人吧?”

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事情的蹊跷,只是诸般推断,我都没往小皇帝身上想,大梁主力之军分为中南北三军,我花家执掌南军,镇守大梁南域,终年与南夷交锋,北军由叶兰符执掌,防御匈奴,固邦北疆。

我师父在时,执掌中军,精兵最多,实力最强,时刻守卫大梁京师,是大梁的脊骨,南军和北军的后盾。

我知道我三军团结一片无法撼动,那龙椅上高座的帝王不可能不忌惮,但我师父三子皆战死沙场,我父亲也相继为国捐躯,先帝在时,与我师父和我爹有少时情谊,信我师父跟我爹忠诚,那时大梁边防薄弱,正需要壮大兵力。

但是继位的小皇帝就不一样了,北疆平定,南夷人也不足为惧,“重兵在握”成了一把双刃剑,小皇帝开始睡不着,生怕哪天剑悬在了自己头顶。

师父死后,中军主权移交小皇帝,迟钝如我,也看得出来,小皇帝的野心不止于此,南北两军,或者说我和叶兰符,是埋在他心里的两根刺。

正如他在宫里对我所说的话:“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,一山也容不得二虎,花姐姐,你若杀了叶兰符,收编北军,花家军便是大梁百世砥柱,你师父、父亲与我父皇永世太平的心愿径情直遂。”

我只是不愿意相信,他早在此之前就想置我于死地。

“太可怕了,”我道,“这孩子是不是个妖精。”

宫里长大的孩子城府要这么深吗?

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干啥来着?哦,上山打兔,下河摸鱼,混迹军营踢蹴鞠,每天欺负叶兰符。

“所以,那些‘南夷人’是小皇帝派来刺杀我的。”

“是也不是,”叶兰符道,“我当时接到的旨意,是助他们一臂之力,但我知道陛下真正的目的不是在于杀你,而是想让你看到我杀你。”

“他想让我跟你反目?”

叶兰符点头。

我肃然起敬:“昨日进宫,他也让我择机杀了你,看来是同样的道理了。”

叶兰符没有丝毫惊讶。

我喟叹:“这孩子是真不怕玩脱了手,你我联合起来谋反呐。”

叶兰符注视我:“你不会。”

我道:“对,我不会。”

我效忠的是天下百姓,战火四起,遭殃的还是百姓,所以我不会。

“他笃定你不会,是故他挑拨你我反目,真正的目的不是你,一直只是我。”叶兰符道,“派我去杀你,是为试探我的忠心,生死面前,我会选皇权还是选你,我救下你的那一刻,在陛下眼中,已经是个叛臣了。”

我脱口而出:“你既然知道,为何还要救我?”

他抬眼看我:“你说呢?”

我:“……”

“等你伤一好,就进宫表忠心,让陛下知道你不会反。”我思忖,“还是带伤去,卖个惨煽煽情更好一点?”

“他不会信的,”叶兰符笑道,“上位者一旦对谁生疑,便再无可信的余地,而且我的身份摆在那里,我再如何问心无愧,也永远无法做个站在阳光底下的将军。”

“何况,我心里有愧。”

他语气越是轻描淡写,我越是觉得凄凉,我认真看着他:“那你会反吗?”

问完了我立即开始后悔,如果连我都不信任他,果然他眼中划过受伤。

我道:“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
“说不准我会,”他打断我,“师父不是说过吗,一个人若是出生起就被假定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,那么他十有八九就会成为那样的人,小皇帝如此期待我反,不如我反一个给他看看。”

“阿福,”他忽然唤我小字,“如果我反了,你会帮我吗?”

无需我回答,他已知道答案:“你不会。”

是的,我不会。

只要我活着,绝不许大梁有动荡。

突然我身侧寒光一闪,我本能出手,折断了杜老头一杆药秤,师娘持剑,被我一击之后凌厉不减,将全身破绽留给我,直刺叶兰符。

叶兰符反映一瞬,抬起的手放下,竟是闭眼等死。

一个要杀,一个要死,我要不不管了吧。

我耍赖式抱住师娘的腰,让师娘无从下手,师娘气地锤了我一记,眼眶泛红:“我说没说过,百丈之内若见此子,我必杀之。”

我猛点头,挡在叶兰符面前。

师娘道:“那你还敢将他带回府?”

“师娘你没听见,”我急急道,“叶兰符方才说他有愧,他知道错了。”

“我没错,”叶兰符大概嫌自己死的不够快,“我有愧,却无悔,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。”

“你闭嘴。”我快坚持不住,杜老头从天而降,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杜老头顺眼。

他懒散靠在门边,对我师娘道:“不是说好了吗小月,只要是我诊治期间的病人,你一个也不能动,这小子还没下病床,自然也算。”

杜老头和我师娘还有师父三人之间那点事我不是很知道,反正师父怕师娘,杜老头怕我师父,我师娘怕杜老头。

他们三个人绕了一辈子,到我师父死的那天也没绕明白。

师娘甩开我,瞪了杜老头一眼,沉着脸走了出去。

我朝杜老头使个眼色,让他看着叶兰符,追着来到我师娘卧房。

一进门我就给师娘跪下了,我自小没了娘,我爹又是个大老粗,打仗在行,养孩子一塌糊涂,我小时候差点被他用米糊撑死,我师娘追着我爹揍了半个山头,从那以后我的抚养权就归了我师娘。

师娘是我的亲娘。

我惹她生了气。

师娘自进屋就一直掉眼泪,我知道她生自己的气比生我的气要多。

她恨自己下不去手杀叶兰符。

从前那么多小孩儿,师娘最喜欢叶兰符,她自己有三个儿子,最疼的却是叶兰符。

可也是叶兰符,要了我师父的命。

“师娘……”

我一开口她就知道我想说什么,“死的是我的心上人,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劝我大度。”

“可是师娘,”我道,“如果叶兰符死了,我也会伤心,像您失去师父那么伤心。”

师娘低头看着我,泪一滴一滴落在我脸上。

6

我喜欢叶兰符。

第一次见他,是在师父的山头,早上我起来练功,发下练功台上多了个小孩儿,长得眉清目秀,去调戏。

师父那时候任太尉,为先皇秘密培植军事人才,选了一杆优秀的世家子弟进山,师父自己还有三个儿子,我不缺玩伴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,独独喜欢黏着叶兰符。

大概因为我从小是个粘人精,自言自语能说半天话,一般人受不了我,只有叶兰符不嫌我。

他不嫌我,却也不理我。

我嘚啵嘚半天,他始终像根木头似的坐在那里。

“我知道你是叶伯伯的儿子,你叫叶兰符。”

我爹我师父还有叶伯伯常坐在一起喝酒,我们几个小孩儿喜欢缠着他们,拿筷子沾酒喝,唯独不见叶伯伯带家属。

我听那些小厮们说,叶将军的夫人有些特殊,是个见不得光的人,所以甚少出门。

后来我才知道,叶伯母,也就是叶兰符的母亲是匈奴人,更确切的说,叶伯伯爱上她的时候,她是匈奴派到大梁北军的奸细。

叶伯伯策反了她,跟她成亲,有了叶兰符。

匈奴和大梁是世仇,叶伯母杀过很多梁人,嫁给叶伯伯以后融入不了京都,为大梁人所不齿,叶兰符跟着她养成了孤僻的性格。

其后叶伯伯与匈奴开战,夫妻双双被活捉,匈奴那位大将当着叶伯伯的面凌辱了叶伯母,将他夫妻两个五马分尸,送回了大梁。

我爹和师父得知消息赶回叶府,在人走光的叶府看到一铁箱腐烂的尸块,和蹲在铁箱面前一动不动守了好几天的小孩子。

从那时起,叶兰符就不会说话了。

师娘问我是不是喜欢叶兰符,我说喜欢。

“那我们阿福跟他做好朋友,带着他玩好不好?”

我满心欢喜,拍着胸脯答应,有我霸王花在,谁也不能欺负叶兰符。

叶兰符跟我说第一句话,是一年以后的夏日,我在树荫下练刀。

他原本在旁捧着书看,忽然道:“错了。”

我差点以为自己中暑出现了幻听,他明亮的眸子定定看我片刻,拿过我手中的木头刀,将我练错的招式演了一遍,然后把刀还给我,退回去,继续安静如鸡。

快得好像无事发生。

我不服,他从来也没学过:“你再给我练一遍。”

结果他将我那套刀法从头练了一遍,我出汗了,指着他道:“你偷学!”

师父不许叶兰符跟我们学兵法和习武,他有先生单独上课,每天就是之乎者也,我去听过,可无聊了。

我那时不知师父的良苦用心,问叶兰符:“你是不是也想学兵法?”

他点头。

“那你多说点话,我就去求师父让你上课。”我想了想,“你叫一声我的名字来听听。”

他道:“阿福。”

我一个吃货,赖叽长辈的方式简单粗暴,我绝食了。

师父和我爹还有杜老头开了赌局,赌我坚持不过一天。

绝食第一天,师娘做了红烧排骨,那叫一个香。

我忍。

绝食第二天,我爹买来了京都最好吃的桂花糕。

我忍得眼泪汪汪:“叶兰符,我为你付出的太多了。”

叶兰符点点头,拈起一片桂花糕,吃得慢条斯理,香味四溢。

我气得咬他,他说:“桂花糕再不吃就坏了,师父说不能浪费粮食,等我给你买更好的。”

绝食第三天,师娘不干了,揪着我师父耳朵吼:“我闺女要被你饿死了!”

我师父决定给叶兰符一个机会。

他将叶兰符吊在悬崖上,仅用一根细绳。

风一吹,叶兰符便左摇右摆,摇摇欲坠,脚下是瀑布激流,掉下去必死无疑。

师父说:“你若求饶,我就放你下来,从此再也不要我面前提军事。”

叶兰符在悬崖上吊了五天,胳膊险些废了,期间他一声也未吭。

我师父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,但若是用不好,他会是把凶器。

十九岁,我爹出征南夷,战死,他宝刀血未干,我接了过来。

纸上谈兵无数次,第一次真正临阵我怕到腿肚子打转,一支长枪朝我刺过来时,我躲都不会躲。

叶兰符救了我一命,他面无表情将那个敌兵劈成了两半,血一滴也没溅到我身上。

他因为没有指示私自下山,回去以后被我师父打了个半死。

二十一岁,他在北疆,母亲的旧识找到他,想要从他手里套情报,我知道以后赶去北军大营,耳提面命,就怕他犯错,我说叶兰符,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,不要被妖女蛊惑。

他说我是什么身份?

如果我的母亲是妖女,那我是什么?

他那时太苦了,我们这些孩子从山里出去,最低也从校尉做起,叶兰符不是,他是从一名小兵,一点点爬上来的。

不论他如何优秀,他也永远被怀疑,得不到半分认可。

师父临死之前,我陪他喝了最后一次酒。

从前三个人的酒局,如今只剩了师父自己,师父面前摆着三只碗,另外两只分别属于我爹和叶伯伯。

师父醉了,叮嘱我好几遍,让我一定要看好叶兰符:“他太偏激,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,阿福,把你的豁朗分他一半,告诉他玩弄人心,最终也会被人心所玩弄,军人要堂堂正正将分晓见证在沙场上,阿福啊,你要教他一生一世做个好人。”

我们那时都不知道,叶兰符心里的仇恨藏得那样深。

我为父亲报仇,报的是国仇,我的父亲是为国家战死,至死光荣,他的父母不是。

我永远记得大梁与匈奴的最后一战,叶兰符领兵佯败,将大部分兵力蛰伏,为了诱敌深入,演戏逼真,他写信向在京都的我师父求援。

原本计划好应该被匈奴截获的密信真的送到了师父手上,师父不知是计,着急支援叶兰符,偏那时太师秦祎与我师父政见不一,为难我师父,不许我师父带大军离京。

师父百般无奈之下,带了一小支兵马前往北疆援救叶兰符,撞上了被叶兰符引诱而来的匈奴大军。

尽管那之后叶兰符痛击匈奴,打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。

可我师父永远回不来了,他死在了救叶兰符的路上,死在了徒弟的圈套里。

师父的丧礼上,叶兰符跪在师娘面前剖白军中有奸细,此事跟秦祎脱不了干系,他没想害死师父。

师娘让他滚。

他绝望地看向我:“阿福,连你也不信我吗?”

我说我信。

“可是叶兰符,信也的的确确是你亲笔所书,不是吗?”

只这一点,你就永远也不值得原谅。

你可以报仇,报仇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,你为什么选了师父最痛恨的一种。

那天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是,叶兰符,我为什么偏偏喜欢的人是你。

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非黑即白,绝对的是非对错,不代表我们要就此沉沦其中,不去追逐心中所向之光。

师父要我拉他叶兰符一把,我失败了。

安抚好师娘,我返回房间,对叶兰符道:“此次回京,你我总要留下一个,我想了又想,假死行不通,按照咱们陛下的秉性,你信不信他能把尸体拆了,让假死变真死。叶兰符,长公主我见过,我是女人,看得出来她喜欢你,你娶了她吧。”

叶兰符手里还捧着那只粥碗,像捧了无价珍宝,粥里有块肉,与粥一起凉透。

他笑笑,道:“好。”

“在京都苟活两年,生个娃娃,等陛下彻底放心以后搬出去,寻个山清水秀之地隐居,不也是挺好的一生。”

“好,听你的。”

“还有……”我道,“以后不要来了,师娘见了你会难过。”

他道:“好。”

我转身时他叫住我,他说阿福:“如果可以选择做个好人,谁又不想堂堂正正。”

我知道。

7

过了新年就是春。

叶兰符和长公主的婚礼盛大。

新郎新娘,送入洞房。

明日我就要返程回南域,以前我在南,叶兰符在北,虽然聚少离多,但总有相见时,心里有盼头,日子好过许多。

这次是真正的天各一方,永不相见。

我在喜宴上喝酒,旁边坐着小皇帝,周围闹闹哄哄,喜气洋洋。

“花姐姐,”小皇帝道,“我今日好生高兴,你也应该高兴,秦观年我帮你弄死了,最迟明年,秦祎会下台。”

我道:“北军大权回收,你当然高兴。”

我道:“陛下,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道理,一个为国卖命的将军,前方搏命,回到后方家里,不该被猜忌。”

“还有,叶兰符不是败给了陛下,他是败给了我。”

“朕不在乎,”他道,“只要最后的赢家是朕就好了。”

我可能是醉了,靠着桌扶着头听这小孩儿发表膨胀感言,眼前出现一角红衣,笔直若孤竹的叶兰符穿起喜服可真好看,可惜这样好看的叶兰符不属于我,往后他是别人的夫君……

我托腮仰头,怕这幻觉消失得太快,想多贪恋他一会儿,听他道:“还没有走到最后,陛下怎知自己是赢家。”

随着他这一句,周遭宾客纷纷改了装束,从桌椅底下、喜绸后头抽出兵刃,喜宴氛围速变,肃杀之气凛凛。

我酒全醒了。

起身平视叶兰符:“你仍要反。”

叶兰符平静道:“是。”

“我不喜欢把性命拿捏在别人手上,任人宰割,阿福,你以为我服软服输,陛下就能放过我了吗?”

“不会,”小皇帝还醉着,或者这孩子这辈子就没醒过,刀光剑影重围之下他懒散依旧,“父皇说打虎需一击即中才好,放虎归山留后患便是断自己的退路,不好玩,原本想等明天花姐姐走了再杀了叶哥哥的。”

小皇帝笑吟吟:“花姐姐,看来他一点也不在乎你,不然为何连一天都不愿多等呢?”

“都这时候了,就别想着挑拨离间了。”我拾起酒壶,急需压惊,我告诉自己不能慌。

我先问叶兰符:“你早就瞒着我谋划好了?”

叶兰符道:“不算太早,从我知道陛下威胁你性命的那一刻。”

“谢谢,挺早的了。”我说。

“想夺权不一定要血流成河,杀一人即可。”叶兰符目光对准了小皇帝。

小皇帝半点也不慌,仿佛开了一局新游戏,他看了看抵到眼前的长剑,新奇地转向我:“花姐姐,你还不来护驾吗?”

“阿福。”与此同时叶兰符也近前一步,叫了我一声。

我:“……”

怎么又特娘的让我选!

我的人生理想很简单,吃饭睡觉打南夷,从前在山上学谋论,叶兰符每每考第一,而我节节都逃课,连我师父都说,我们阿福——动脑子不行,打架第一名。

我师父还说,但是我们阿福牢牢握住小兰符就够了。

师父看走了眼,我从来没有猜对过一次叶兰符,他总是前脚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,后脚就给我一个惊吓,开条岔路让我走,让我骑虎难下。

他可享受我软叽叽地望着他求助。

他有病。

小皇帝也有病,不,小皇帝就从来没有正常过。

我问:“陛下,你说你要杀叶兰符,有没有想过你亲姐姐的感受。”

小皇帝一怔,没想到我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:“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工具的感受。”

“你呢?”我问叶兰符,“你娶公主,就只是为了等待这么一个时机,把陛下从宫里引出来,好方便下手,是不是?”

叶兰符没说话,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明白了我是什么意思。

他垂下眼睛。

“可是公主不是工具,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,一个活生生的人,她也有一辈子要活,叶兰符,你的谋划里可有她?”

“我会给她一个交代。”叶兰符轻声道。

我再问:“假如我不站你,我今日走得出此地吗?”

叶兰符侧身让出一条路:“请便。”

我问:“假如我选了你,你能答应我,做一个好皇帝吗?让文臣不再沉迷勾心斗角,让武将可以挺起胸膛放心大胆的回家,让前方将士们的热血都不白撒,让我们父辈拼命得来的山河安宁延绵,家国永不动荡,你能吗?”

叶兰符看着我,目光灼灼:“能。”

“假如我选了你,你能答应我,善待公主,让她一片爱意不被辜负,让她不至于为失去亲族而伤心,给她一生一世的关心与爱护吗?”

叶兰符看着我,不说话。

我也看着他。

他说:“我答应你。”

暗恋多年的将军娶了长公主,而这门亲事,还是我亲自撮合的

小皇帝在我身后踢桌子,我道:“你能答应我,留这破小孩儿一条命,再找个好老师教他做人吗?”

叶兰符道:“好。”

小皇帝歪嘴瞪眼,阴骘对着我,我糊了他一巴掌,早就想这么干了:“乖乖写诏书,然后给我好好学习!”

没事学人当什么病娇。

然后我说,哪位兄弟借我一把刀?

叶兰符挡住我去路,眼神不大放心。

“放心,”我道,“开国皇帝不得有个护国将军给你开路吗?”

喜堂四面道路呈“回”字,极容易被包抄,我道:“我去左边。”

叶兰符点头:“我去右边。”

“御林军现任统领是谁?”

“谢言。”

我想起来了:“妈的,还相过亲。”

我提刀出门,左拐,道路尽头,御林军密密麻麻。

我是个温柔文静的人,一般不在街头打架。

我道:“各位,听我说一句,那小孩儿真不适合当皇帝,不如我们握手言和,我请兄弟们喝酒,一起等新皇登基,好不好?”

御林军被我感动了,齐刷刷亮刃。

那就没有办法了。

我说:“我手下留情,尽量不打各位脸。”

8

新皇登基第一年的春天尾巴,我又过上了吃饭睡觉打南夷的安定生活。

一战结束,小兵喊我接收朝廷分发下来的粮草,其中有一份补给是单独给南军统帅的。

皇后亲手做的桂花糕。

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桂花糕。

新皇登基第二年的夏天,师娘来信说,她要和杜老头去江湖走走,叫我不要因为她不在就松懈了相亲事业。

新皇登基第三年的秋天,国泰民安,天下再无仗可打,好闲,怀念南夷那个大脸胡子将军,听说南夷投降以后他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,脸又大了好几圈。

新皇登基第四年的冬天,我回京述职,明堂之上,叶兰符是披着玄色龙袍的天下君,我是身着铠甲的阶前臣,仅此而已。

随众人参拜时他说,诸位将军铠甲在身,不必跪了。

军机阁主持议会的那老头儿忒啰嗦,屁大点事儿让他拖成了老太太的裹脚布,等我出宫,天已黑透。

宫人提灯在前引路,我走着走着停步,感觉身后有人看着我,宫人左右环顾,最后与我道:“将军,是陛下在摘星楼上。”

我没有回头。

我问那宫人:“摘星楼高吗?”

宫人答:“是宫里最高的楼。”

“最高是有多高?”

“能一直看到宫门口。”

我走到宫门口,背对着宫门挥了挥手。(原标题:《一山不容二虎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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