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鱼咚咚声声敲在人心，漾起波痕，无思无念无所想，如此尘缘已尽。 ——引 【楔子】 "无望师父，门外有位施主找你，说是同你相识。
"小童子，进来通传了一声，服了服身，便出去了。
她停了手中的佛珠，悠悠然的走出门相迎。 从始至终，她从未睁开她的眼，面色宁静而淡漠。 等候的男子压下心底绞动的疼，缓缓道，"我有一联，不知如何解，师父可否替我作答。" 熟悉的声线响起，她捏紧了手中的珠串，依旧是淡然开口，"施主，请讲。" "一别何宽，难生欢喜。"他望着她的脸，平静而安详，再无往日欢欣的模样，错了错了，再也回不去了，无望，终究是他断了她的所望。
【年少自相识】
在圣上依旧是壮年时期，白相和沈相在官场上是同仇敌忾的，因此，白沈二家关系也好的很。 她与他依着这个原因，打小就相识，从欢喜冤家到朦朦胧胧的懂得情爱，二人的感情羡煞旁人。 花灯节，他替她解谜题，她就负责四处收奖品，遇着想吃的，毫不犹豫的拿了就走，留他在后头付账，总之她是毫不担心他会生气或是不替她付账。 待到梨花纷纷落的时节，他便会拉着她坐在秋千下一起玩闹，等到她累的倚在秋千旁睡着了，他便铺了笔墨为她作画，替她盖一件衣裳，将她抱入房安顿好中秋时节，她会同膳房一起做月饼，做成的第一个便是匆匆忙忙送到他那，父母也都不拦着，由着他们去了。两人就在月下，许下相约此生的诺言，本以为却岁月就此长安。
【大火燃心殇】
圣上圣体渐渐欠佳，争宠夺嫡之事愈加强烈。两位丞相要支持谁便成了重中之重。 二位大臣都是表态站在大皇子一派，如此一来便是大局已定。本以为二皇子就此大势已尽，京城里的一把火灭了她的此生所望，也重燃了二皇子的燎原之势。 封储大典的两个月前，一场大火在她家府上无故燃起，似是早有预谋一般，火势蔓延的很快，滚滚的浓烟呛醒了白府。
救命声，哭喊声，一声声划破宁静的夜空。 丫鬟着急忙慌的来喊她，她张慌的推开门，发现火势虽大，竟还未触及她这厢房，她喊着爹娘，只呛了一口浓烟。见从梦中醒来的人四处逃窜，火势太大，肉体凡胎除了逃亡，别无它法。 她顾不得许多，冒着浓烟，往爹娘所住之处大喊，猛的有人抱着她逃了出去。 "沈哥哥，沈哥哥，救救爹娘，求你，救救他们，放我回去，放我回去。"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，"爹娘，他们还没出来，求你救救。" "丫头，火势这么大就算你回去也于事无补，听着，你爹娘会好好的，但你得先活着。"他抱着她，不给她重回火海的机会。 她挣扎着，望着从火海里逃出的人，没有一个是爹娘的面容。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，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，她一寸一寸的靠近已经被大火烧的不成样的府邸，泪也一滴一滴砸在地上。 她逃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，火势最凶猛的是爹娘所住之处。这场火来的不明不白，究竟是谁，是谁，想要害她白家。她第一个所想就是二皇子。她猛的回过神，对一直跟着她的沈墨道 "是，是，是二皇子的人，肯定是，只有他，只有他，才会如此丧心病狂，才会如此针对我白家。你也要小心啊，小心，我只有你了，只有你了。"她抓住他的手，声音颤抖，自是没注意到他眼神里的躲闪。 "嗯，我会的，会的，我一直在。"他拍了拍她的背，将她搂进怀里。 而后，她便迷迷糊糊昏了过去，听得一声轻小的叹息，和一句对不起。
【只余他一人】
待到她转醒，已是晌午，她披上外衣，就往外走。一时间竟还以为是在自家，回过神才惊觉，家，她哪里还有家。 她随手拉了一个过路的丫鬟，问白家可还有救出人来，丫鬟支支吾吾的不肯答话，她撒了抓住她衣袖的手，退了两步，早已经知道的结局了不是吗？若是爹娘还在，又怎么不可能来寻她。 她目光空洞，一路从房间游荡出沈府，只在经过他的书房，听到谈话时顿了顿脚步。 她踏出沈府大门，一路晃晃悠悠到了白府。白府烧的只剩下焦土废砖，原本的富丽堂皇早已灰飞烟灭，连带着她那颗爱笑的心，一去不回。 她在白府废墟前跪下，眼神空洞，早已哭不出泪。一跪便是半个时辰，期间许多人来拉她，她硬是执拗的不肯起来。 风扬起她的衣角和披散的长发，不留一丝痕迹。单薄的身形在风中如枯叶摇摇欲坠。 一股劲把她从地上拽起来，她因双腿麻痹，倒在他的怀里。熟悉的味道，惹得她心安，她只有他了，可到底他是不是她的啊。 她任由自己被她抱起，阖上眼，耳边充斥那段她无意间在书房听到的谈话。 "…不是说好，不动白家吗？" "白家，是二皇子心头大患，你岂会不知道，这个白老头子，敬酒不吃吃罚酒，好声好气劝不听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。" "白家这边我自有打算，你何必擅作主张！我支持二皇子只是因为他没有同大皇子一般荒淫。" "事到如今，你也就认了，白家不得不除，只是你不好下手罢了。" "闭嘴！滚！" "嘁，你不过仗着丞相之名，才在二皇子面前如此受用，你现在最好担心担心你的那个所谓的小丫头别知道，哈哈哈哈哈" "……" 她不想承认，自己的沈哥哥是灭了自己全家的同伙，她不想相信，所以她想自己去查。虽然也许只是拖延真相来临的时间罢了。毕竟，她，只剩他了，不是吗？
【是非断奈何】
她借着养病的机会，暗中联络了生前支持爹爹的王太傅。 一日，借着出去透气的名义，她乘了马车去往茶楼。一路马车颠簸，晃的她的心也不得安宁。 见到王太傅，她紧绷多日的松弛下来，却在听到真相后，指尖一寸一寸冰凉。 朝堂之上早已是四分五裂，本来以两相支持的大皇子早已是大局一定，却怎料到，一场大火，烧了白家，斩断了势力，沈家也趁此倒戈，只是这沈家如此迅速的倒戈，白家又被灭门，个中缘由，明眼人都能明白，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。 她猜到了，早在这场火不明不白的烧起来，针对爹娘时，早在他那声对不起时，早在书房的对话……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和相信罢了，十几年来的情谊叫她如何能信。出了茶楼，她一路笑的凄寒，她看着每一处的街景，都有他的影子，每一处角落，都曾染过她的笑。 她一路笑，一路落泪，她该如何面对啊，一边是爹娘，一边是他，同等重要。她说，她知道真相后，要替爹娘报仇，可她要怎么报，她只是一介女流，不会舞刀弄枪，更不会玩弄权术，她只会琴棋书画，和哭。 树倒猢狲散，白家一垮，曾经交好的人，都似烟尘般消失，她还能依靠谁呢？偌大的京城，她，孤立无援。 她漫无目的的游荡回了沈府，攥紧了手中的匕首。 "丫头，你去哪了？你怎么才回来，你身体不好，别再染着风寒。"一直候在门口的沈墨，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，心下一惊，迎了上去。 "沈墨，别装了，我都知道了，你何必再假惺惺的担心我？何必呢？"她冷笑一声，打量着他。 "丫头，丫头，对不起，我也不知道，他们会这么快对白家动手，我本来要阻止的，对不起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"他抓住她的手腕，低着头，道歉。 她垂眸看着那双手，这双手曾经带着她从城南走到城北，从春花到夏繁，从总角到及笈，从生到死，也将她从天堂推入绝望的深渊。念及此，她猛的抽回手，似是用尽生平所有力气，倒退几步。
"沈墨，你要我如何原谅，如何无视我白家数十口人命，我白家何时亏待过你，何时对不起你沈家，就因为所谓的政治立场不同，你们就要灭门吗？你还有没有良心？"她喊着，眼泪滚落灼烧她的心。 "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并不想害白家，不是我动的手，对不起。" "沈墨，不是你动的手，是你们，是你们所谓的二皇子党派，是你们，是你们，杀害了我全家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，我都不会原谅。你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刽子手！"不是他动的手又如何，改变不了，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事实，她极尽歇斯底里。 "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，……"白家灭门是真，他有所了解也是真，他与二皇子是同一阵营也是真，只是此事在他预料之外也是真，他的忏悔也是真，但这都抵不上白家数十口人命。他能做的只有道歉，纵使只是徒劳。 "沈墨，你到底有没有心！"她一步一步逼近他，突然踏空阶梯，身形将要倒下，他抱住她在他怀里，一把匕首也没入他的腹中，随后她就拔出匕首，颤抖的手，染满献血，她的心早已是千刀万剐。 "丫头，如果这样，你可以原谅我，那我便受着，丫头，我只求你留下来，别走，好嘛，别走。"他的声音颤抖，却依旧抱着她道歉，还说"丫头，别怕，不过是刺我一刀，别怕。"他拦着要上前的家丁，紧紧的抱着她。 她知道，她会心软，她只能掐紧自己的掌心，逼迫自己不动摇。别想了，你若是留下来，你就是背叛了白家，这样的抉择要她如何自处。 "丫头，留下来，别走，别走，好吗？" 他的声音渐渐虚弱，拉着她，不肯撒手。
【此生归无望】
她挣了他的束缚，唤了管家，抬他进屋，留了一张信笺。 她脱身离去，在白府前跪拜后，望了望沈府，苦笑后，转身，背道而行。她上了联络好的马车，前去无念山的路上。 信笺上只有两行字：无可断，便不相见，红尘绝迹，勿扰。 她知道她自己的懦弱，她放不下白家去与他相爱，也放不下他与沈家为敌，她能做的只有逃离。 逃开那一个有他的地方，逃开那座满是回忆的城。她去无念山阪依佛门，法号无望。从此青灯古佛，不念他，如此相安。 此生他所许诺的陪她共山河，终是虚妄，他所言的护她一世，也不过前尘寂寥。尘缘三千尽，红尘自此绝。 "施主，此签无可解，你且求她人吧，若无别事，施主便请回吧。" "无事，只是看看你，安好就好。" 她浅浅一笑，便转身回了禅房，自始至终她不愿睁眼。她不想重见故人，打翻些许年来，修的安宁。难得忘记，何必再忆。 颀长的身影驻足在禅房外，良久，不愿离去。待到金乌西垂，他叹口气，离山而去。 便此，相安，就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