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,吴旗县(现已改名吴起县)青年杨登科收到了大专录取通知书,可当他兴高采烈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到派出所办理户籍迁移手续时,工作人员的一句话,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击晕:
“你的手续是假的!名字是顶替的吧?”
杨登科听后呆若木鸡:
“开什么玩笑?我这个名字叫了快20年。”
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地说:
“我们没有开玩笑,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,杨登科的户口已于1999年8月迁往延安市农业学校。”
看到工作人员认真的样子,杨登科心想,也许是系统出了问题。于是他回到村里,请村委会开了一张证明,这才重新上了户口,也顺利地去了杨凌职业技术学院就读。
此后,杨登科慢慢忘记了“假冒”的事,投入到新的学习生涯。
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,三年之后,“假冒”之事再度重演,这次,他受到的困扰更多。
2005年,从杨凌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的杨登科,被分配到了吴起县人事局,当他兴冲冲前去报到时,被告知自己是“假冒”的。
工作人员查阅后说:
“‘杨登科’本人已经在乡镇工作好几年了,人家档案里的照片、姓名以及户口信息,都跟你的不差分毫。”
杨登科这才着了急,开始冥思苦想,回忆那个“杨登科”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。
他突然想了起来,在1999年7月,他从延安吴旗县楼坊坪初级中学毕业后参加中考时,填报过延安市农业学校的志愿。
想到这里,他不禁打了个寒战:难道是当年有人顶替他上了那所学校?杨登科家住吴旗县白豹镇杨洼沟门村,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。
在那个年代,农民收入非常低,温饱都难以维持,养活几个孩子都是问题,更甭说供孩子读书。
父母一共生下了七个孩子,他是其中最小的,为了供他读书,父母的艰难可想而知。
寒门出孝子,杨登科学习非常用功,他想争取考上中专,这样就可以早日参加工作,减轻家庭负担,回报父母。
按照杨登科的说法,中考时班主任十分看好他,杨登科自己也充满信心,可谓胜券在握。可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,杨登科天天等、夜夜盼,并没有收到他期待的中专录取通知书。
为此他夜不能寐,痛哭失声。
所幸,成功的路还没有完全堵死,除了中考还有高考,上不了中专,还可以继续读高中,等待高考再战。
于是,他在金秋十月中,擦干了眼泪,背起了行囊,带着父母七拼八凑借来的两千元钱,到吴起县中学开始读高中。
这是背水一战,自己没有退路,从此之后,杨登科对待学习几乎是一种拼命的状态。
十年磨一剑,到了2002年,杨登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,果然对得起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,他考上了杨凌职业技术学院机电系。
谁知道当他向学校迁户口的时候,被告知自己是假的“杨登科”,当时他报到上学心切,也没有想那么多,到村里重新开证明才将户口迁走,成了一名大专生。
直到3年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单位,再次被告知自己是“假”的,这才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,猜想自己八成是中考时被人顶替了。
难怪自己当初的学习成绩那么好,最后却名落孙山,原来是有人移花接木,窃取了自己的学习成果,岂有此理!
这种事不可能是一个误会,因为即使是录取通知书地址写错,收件人写错,收到人想要顶替自己上学还要经过村委会、派出所、教育局等几道关,一关不通过就达不到目的。
出现这样的咄咄怪事,原因只可能有一个,那就是对方是有预谋、有计划的,而且“能量”非常大。
想到此,杨登科怒不可遏,他下决心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,为自己讨一个公道。
对方能量再大也不怕,如今已是法治社会、朗朗乾坤,难道还怕他不成?
冤有头,债有主,要想讨还公道,就必须找到顶替者。
杨登科东奔西走,悄悄查到了“真的”“杨登科”的信息:杨登科,本名黄世权,年龄比自己大一岁,户口所在地是甘肃省华池县紫坊乡川坢黄庄村。
华池县和吴起县虽然不属于一个省,但其实两县是近邻,相距不过10公里左右。
杨登科还发现,这个黄世权果然在1999年顶替了自己,上了延安市农业学校。2006年6月,黄世权摇身一变改姓,成了“黄登科”,理由是小时候被舅舅收养。
此后的黄登科是要雨得雨,要风得风,仕途顺利,在2007年,晋升为吴旗县洛源镇政府副镇长。
这些都不是杨登科所关心的,他要的是一个公道,一个说法。
即使他想既往不咎,也无法做到,因为自己已经成为“假冒者”,户口和学历信息无法在人才交流库存档。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,就是县里招工、安置工作,杨登科都与之无缘,只能像浮萍一样四处漂泊,找不到理想的归宿,意味着自己已经走上绝路。
忍无可忍,无须再忍,杨登科开始绝地反击。
2005年7月开始,一封封举报信被寄到了当地有关部门。
春去秋来,光阴似箭,一转眼12年过去了,多年的举报信皆如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消息,杨登科陷入长期的痛苦绝望。
但杨登科没有屈服,他选择了继续战斗,坚持不懈。因为他对法治社会充满信心,相信公平和正义迟早会到来。
2018年,杨登科改变策略,开始在网上进行实名举报,希望借助网络的力量,为自己讨还公道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2018年7月,曙光终于出现。
吴起县当地有关部门下发了立案通知书,宣布对黄登科立案调查,调查期间暂停他一切职务活动和工作。
面对确凿的证据,黄登科无可辩解,在同年被开除公职和党籍。
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,因为这与杨登科期待的结果,相距甚远,杨登科始终没有等到黄登科哪怕一次道歉。
不仅如此,在维护自己的权益的过程中,他还受到了对方各种形式的恐吓威胁。
黄登科还到处散布谣言,说杨登科是得知自己当了镇长,才开始起诉,目的无非是想狠狠地敲诈自己一笔。
对此,杨登科无法接受。
为此事奔波十多年,杨登科的生活受到极大影响,付出的财力物力不计其数,遭受的精神创伤更是无法估量。
“始作俑者虽然受到应得的惩罚,但是,谁又能来为我被耽误的大好年华来买单?”提及此事,杨登科心力交瘁、愤愤不平。
2018年10月,在有关部门对作出处分3个月后,杨登科一纸诉状将黄登科父子告上法庭。
杨登科认为,该父子是通过非法的手段获取自己的录取通知书、户籍资料、学籍档案,盗用自己的身份上中专并获得工作分配权,侵害了自己的姓名权、受教育权等权益,给自己造成极大损害,应该依法承担民事侵权责任。
杨登科的要求是被告要进行赔礼道歉,并赔偿自己183万元。
与此同时,杨登科还将原延安市农业学校、吴起县白豹镇政府、白豹镇王砭村民委员会、县公安局、教育局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等多家单位一同起诉至法院。
“顶替一个人去上学,需要过多道关口,有一个单位认真把关,都不会发生此事,必须有人承担责任。”
对此,黄登科是作何解释的呢?提起此事,黄登科也是一肚子怨气。
他说当时自己才15岁,是个不懂事的孩子,学籍是父亲花了3000元钱从杨登科父亲手里买的。
“既然当初收钱了,后来怎么能反悔?”黄登科振振有词地说。
黄登科还非常委屈地说:“事情闹发之后,我也曾通过中间人转告对方,愿意对其进行50万以下的经济赔偿,但是对方漫天要价,不懂得适可而止,最后没有谈拢。”
“毕业之后,我不是直接去政府部门上班的,而是在外打工一年多,后来我是通过正规渠道应聘到乡镇单位工作。因为这事,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多年,所有心血,付诸东流。”说到这里,神情沮丧的黄登科认为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。
黄登科还说:“杨登科找不到工作,是他在大专毕业后没有通过县上的考试,跟我的顶替没有因果关系,怎么能怪到我头上?”
对于黄的说法,杨登科不以为然。
“如果是我父亲当年把我户口卖给了他,黄登科已经拥有了这个户口,可以任意使用。既然如此,2003年,黄登科为什么要把在甘肃的户籍信息以死亡名义注销?”
“从那之后,黄登科事实上就成为黑户,直到2007年他当上副镇长时才重新上了新户口,这显然自相矛盾,难以自圆其说。”
关于对方“漫天要价”之说,杨登科更是不敢苟同。
“申诉多年,上访的路上,我连鞋子都磨破了几十双,遭受的歧视和粗暴对待更是难以言表;至于经济损失,光是路费就花掉30多万元,加上造成的误工费,50万显然很少,对方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。”杨登科鄙夷地说。
“更有甚者,从2006开始,黄登科的父亲曾经隔三差五开着铲车到村里去恐吓我父亲,给老爷子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恐惧。”说到这里,杨登科眼眶湿润了。
这还不算什么,因为讨公道,杨登科维持4年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。
前妻是大学时的初恋,经过6年马拉松式的恋爱,两人在2008年举行了婚礼。但是,因为持续申诉,杨登科没有经济来源,还落得个债台高筑,家庭实在难以维系。
妻子给他下了最后通牒,要他放弃告状,杨登科不甘心,因此,两人终于分道扬镳,在2012年办理了离婚手续。
杨登科觉得,如果冒名顶替的事未曾发生,他的人生肯定会跟现在不同。
“现在呢,非但没有正式工作,老婆也离婚了,我现在月工资不到4000,工作也不稳定,有时候一年换一次工作,不是卖电脑,就是卖保险、卖汽车。”
因为没有稳定工作,没有固定收入,不惑之年的杨登科如今还是孑然一身。
总之,他认为183万元的民事赔偿并没有多要,这么多年的辛酸和精神损失,不是金钱可以衡量和弥补的。
除此之外,杨登科认为相关部门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因为从基层到学校,冒用一个人的信息需要过多道关卡,把好每一关的话,这样的事就不可能发生。所以在起诉黄登科的同时,才将多家单位也一并带上。
黄登科始终认为,是杨登科在得知自己当了镇领导后,才跑来找他索要赔偿的。
2020年2月,吴起县法院一审判决下来了,杨登科败诉,法院对其各项诉求不予支持。
判决的依据是:1999年8月,黄登科的父亲黄耀明和杨登科的父亲杨志安,经过中间人撮合达成了交易,将当年杨登科考上延安市农业学校的通知书和其他资料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黄登科。
因为两人的交易是非法的,由此造成的损害,法律不予保护。
黄登科这一方买学籍固然违法,但前提是杨志安愿意出卖,同样也是过错方。
法院认为,杨登科的损失与黄登科的行为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,黄登科在事业单位的工作是考试应聘得到的,并非国家直接分配工作。
而且,由于出卖学籍属于非法交易,即使“拨乱反正”,杨登科也不能继续读取中专并享受当年安置工作的政策待遇。
因此,法院的判决无可厚非。
然而杨登科对这一判决结果不服,他觉得父亲卖学籍的说法是黄的一面之词,没有旁证,父亲在2016年已经作古,死无对证。
他认为,父亲卖学籍这件事有违常理,不符合事实。自己因为负担不起高昂的高中和大学学费,才决定走捷径报考中专,这样可以尽早分配工作、减轻家里负担,或许也可以走上与黄登科同样的仕途之路,自己又为什么会舍近求远卖学籍?
当年为了读高中,光是借读费就交了近2000元,家里以3000元的价格去卖学籍,不合情理。
杨登科总结道:“这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,让我家破人亡(父亲就是不胜其扰,才患病撒手人寰),如今我进退两难,不上诉,我死不瞑目,上诉吧,却已经一贫如洗、难以为继。”
面对自己已经被阴差阳错彻底改变了的人生,杨登科还在挣扎,他想要的结果,不知道何时能够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