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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已完结)

上午近九点,宋黎查完普通病房,便独自去到住院大楼vip九层。只有901住着病人,楼层很安静。

门口,宋黎踌躇半晌,扶了扶镜梁,抱着赴死的决心按下门铃。

没过几秒,门开了。

宋黎倏地提起精神。

年轻的男子出现眼前,寸头,高高瘦瘦,肤色略深,身穿厚卫衣,袖子撸到手肘。

他良久凝着她脸,莫名有种狼外婆给小红帽开门的既视感。

宋黎悄悄咽了下:“你好,我是……”

“我叫许延。”

年轻人忽地露出有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,神色温柔。

“……?”

自报家门,是什么她不懂的新社交礼仪?

宋黎迎合地回了个笑,指指屋内:“许先生,请问现在方便吗?”

许延回过神:“喔……责医是吧。”

说着瞧了眼她胸牌上的名字。

宋黎想说她不是责医,只是管床医生,然而许延没给她解释的机会,紧接着侧开身,笑说:“那可太方便了!宋医生请进。”

“……”责医就责医吧,反正没别人敢负责了。

宋黎头回来这,望见屋里,着实被惊讶到。

这是南宜二院唯一且最豪华的一间病房,全实木家具,朝南采光甚佳,配有崭新的厨房客厅,以及多间独立卧室,堪比五星酒店的套房。

客厅窗边置有一张可移动病床。

阳光跃过纤尘不染的落地窗,照得室内金灿灿的,像是洒了一把碎金子。

男人平躺在床,侧颜线条利落分明,一张脸融在光里。

他右胳膊吊着医用护肩康复带,没穿病号服,身上是自己的雅黑色丝绸睡袍,闲散曲着条腿。

睡袍宽松,但半点掩不住那窄腰长腿的优越身型。

仿佛镜头定格在电影最勾人的一帧画面。

他受着伤,双目静阖,神情寡淡,有如雪岭之巅一头酣睡的雄狮。

诸恶惧犯。

宋黎站得远,看不清晰。

却不觉就感受到了那人强烈的压迫性气息。

“悦童多好一姑娘,你微信不通过她我就不说了,人家知道你出车祸特意来关心,你号码都给人拉黑了是几个意思?”

声音从病床那边传来,是正在通话中的手机,搁在床头柜,开着扬声器,女人恼怒的质问宛如机关枪连续发射。

宋黎迷惘。

正在上演豪门秘辛吗?是不用公关就能给她听的?

许延合上门过来,放低声音对她说:“我三哥很快就能把人气走,宋医生先坐会儿,稍等片刻。”

宋黎扯出一点笑。

她当然也不想惹到这尊佛,只能挨着沙发边慢慢先坐下。

通话还在继续:“说话!”

对方侈侈不休半天后,男人总算拖着懒腔,慈悲地回应了一个字。“吵。”

宋黎垂着眼,乖乖坐等。

这个声音真是好听,淡淡沉沉的低音炮,透着股倦懒的劲儿。

手机另一端的人好像做了个深呼吸,沉淀住语气,才接着说道:“你的礼貌呢?修养呢?相不相得中是另回事,明面儿上你起码应该和和气气吧?”

“嗯,讲道理应该的。”男人同意。

“那你尽不干人事!”

只听他调子漫不经心:“我不讲道理。”

“……”不会打起来吧?宋黎开始担心。

通话死寂三秒,对面果然直接开骂:“你是不是有病?”

男人没什么情绪:“我在医院。”

“……非得跟我顶嘴你才高兴是吧?”

“我能直接动手?”

“盛牧辞!”

女人终于忍无可忍,几近咆哮,将他的名字喊得掷地有声。

听见这三个字,宋黎心脏下意识一激灵。

这位盛老三果然很嚣张,她羊头要不保了呜呜。

那边,盛牧辞无奈地透出一声鼻息,没睡醒似的,嗓音含着点哑:“岑女士,没可能的人聊来干嘛?”

听起来他是能说人话了,岑馥直白道:“你倒是说说理由,悦童这相貌出身,哪儿不合你意?”

“八字。”盛牧辞淡淡撂了个回答。

“……你是要气死我?”岑馥突然冷静问。

亲妈的面子还是要给,盛牧辞慢慢悠悠地重新说:“长得很好,我不喜欢。”

宋黎:“?”

岑馥压住怒意:“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?”

在他说出下一句雷区蹦迪的话前,客厅里及时插进另一道声音,笑着调解说:“嗐!岑姨,您消消气儿,三哥他就是还没遇着中意的妹妹,可真不是故意在闹您心!”

许延端着果盘,嬉皮笑脸出了厨房。

手机那头的人并不买账,无情揭破:“拉倒,你俩一样顽劣,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。”

宋黎抿住唇边的笑痕。

许延:“……”

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。

“盛牧辞,”岑馥再叫他名字,语气多了几分肃穆和沉重:“话我说在前头,南宜你非要去就去,但医院的事不可以跟你大哥抬杠,懂不懂?”

就是这句话,盛牧辞瞬间凛了眉。

他两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,闭目养神,低抑的嗓音能听出明显的阴郁来:“您亲儿子还在医院躺着呢。”

岑馥当然心疼,沉默短瞬,她硬邦邦哼道:“没进殡仪馆都不算事儿,这不你自己以前说的?你哪回让我省过心?”

盛牧辞含着嘲弄,挑了下唇角。“行了,就到这儿吧,我就这德行,您歇歇。”

他说话的腔调京味十足,却不是吊儿郎当的,而是慢条斯理,扬着贵公子的懒和妄。

宋黎心想,上一次听到这样别有质感的京腔,还是在她五岁的时候。

“又想敷衍我,话你今儿个必须得给我说明白了!”岑馥不妥协,把话头转了回来。

“我是活不到明儿了?”

“别给我贫,你就说,究竟哪样儿的姑娘能看上?”盛牧辞佯作沉吟两秒。

“成,那您听好了啊。”他懒着声,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:“我喜欢天上的仙女儿。”

“……”宋黎嘴角微微一抽。

这人,又上赶着找骂。

“不是,三哥,仙女儿谁还下凡呢?你这过了啊……过了。”许延听不下去,暗示他收敛些。

趁岑馥还未翻扯,许延把果盘放到宋黎面前,而后很有眼力见地走过去控制局面:“咱说点儿实际的,三哥,比如,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,高的还是矮的,可爱还是性感,温柔还是野蛮,近视还是远视……”

“?”

盛牧辞慢慢掀开鸦羽般的眼睫,现出一双冷眸,瞳仁如落日西沉的什刹海面,古井无波。

“斜街李大爷的女儿远视。”被他处变不惊的眼神一瞟,许延惯性站端正,双手抱在腹前,试探问:“那个二婚又离了的李阿姐?她不都退休了?”

“你也知道?”盛牧辞冷漠反问。

谁特么择偶标准会有远视?问个屁。

“……喔。”许延悟了。

三哥不喜欢李阿姐那样儿的。

“单着吧你俩儿都!”岑馥被他们那缺德发言气得昏厥,狠狠甩下一句后挂断电话。

宋黎笑点不太高,没克制住很轻地笑出一声气音,当即埋下脸,若无其事观察自己的平底杏色小皮鞋。

许延是狗耳朵,目光寻着声儿越过病床望向中厅,看见坐在沙发边的宋黎。

他开始思考……李阿姐,五十往上,远视,短发又卷又枯,刁蛮戏精祖师奶,成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,脸像糊了层面粉,斑和痣在整形医院祛得一点见不着,是个时髦不服老的小老太。

宋医生呢,模样青春像十八岁,戴细细的金丝边眼镜儿,镜片很薄应该是低度近视,随意后绑着的头发黑长直,亮且柔软,长相清纯带着甜味,不就是个活脱脱的温静小仙女。

尤其鼻尖偏右那一点小红痣,无形中又酿出诱人的感觉。

开门时候一对视,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某成人主题沉浸式角色扮演类游戏的剧情中。

“三哥你刚直接报宋医生身份证儿不就完了。”许延乐呵呵地开起玩笑。

和三哥厌烦的类型完全相反的类型,等于三哥的理想型。

等于宋医生。

宋黎懵懵抬起头,一时没理解这话。

“边儿凉快去。”

盛牧辞懒得搭理他,长腿放倒压被子上,身子略艰难地往左翻过去,改成侧躺的姿势。

可能是腰有伤,卧久了不舒坦。

许延招招手,示意宋黎可以过来了,边对着病床的人说:“三哥,检查了,医生妹妹在这儿等半天了都。”

“人还没到?”盛牧辞不耐地问。

许延知道他是指京市的私人医生:“没呢,首都机场大面积延误,上午到估计够呛,让这儿的医生先瞧瞧看呗。”

盛牧辞没答应也没拒绝,眼一闭睡了。

宋黎站在床另一边,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。

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摸不准,宋黎中规中矩道:“盛先生的情况我和李主任交接过了,右肩关节和腰椎都有骨折,压缩程度不大,也没有损伤到神经和脊髓,是能够完全康复的,不用担心。”

“哦哦,得手术吗?”许延很配合地提问。

“保守治疗就可以了,”宋黎耐心说:“但要先卧床一个月复位固定,后续再观察。”

“要躺这么长时间啊?”

“是的,骨头愈合到原始强度一般需要六到八个月,前三个月要特别注意,虽然不严重,还是尽量少走动吧。”

许延望着宋黎张合的唇,沦陷在她动听的嗓音里,慢慢走了神,恍惚在听晚安曲,柔得他灵魂羽化般飘飘然。

“……我三哥腰还有伤呢,宋医生你看看,严重吗?”

许延丧失理智,冒死撩开了某人的睡袍,只为再多听一会儿她的声音。

绷带在男人肌理健美的腰腹缠裹了几圈。

忽然,宋黎想到昨晚苏棠年说的,传言盛三的颜值和身材都是一绝。

后者她亲眼证实了。

宋黎看似淡定移开眼:“护士每天都会按时换药,不要紧,注意休息。”

一个男人露了另一个男人的上半身迫她看,这个情景,其实有些诡谲。

可惜许延听不见她的心声,追问:“那骨伤在哪儿呢?”

宋黎给他指了个大概。

然而他的问题无止境,不知是太在意他三哥的病情,还是求知若渴,或者就是单纯闲得慌。

当他再一次发表疑惑时,宋黎环顾一圈,不动声色岔开话题:“护士没送腰部的护具来吗?”

许延表情立刻就茫然了。

“如果不可避免要下床,一定要戴着。”宋黎没多想,手摸到盛牧辞腰后:“我看看,护腰和固定支具哪个合适。”

考虑到护腰带可能会勒疼他侧腰创伤,宋黎想确定伤口的位置,拇指隔着纱布,刚扶到他腰侧,床上的人忽地嘶了一声。

宋黎蓦地僵愣住。

她她她……手重了?

昨晚梦里的大狮子在脑海一声咆哮,宋黎瞬间欲哭无泪地想,自己就要被血盆大口吞下了吗?

她的坟头草是不是也要开始长了?

男人随呼气透出低吟,咬肌收紧,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。

额头在枕间抵了会儿。

盛牧辞嗓音沉哑,说话间抬头一回。

“……别胡掐男人腰啊妹妹。”

他郁闷地拖长尾音,耐心殆尽,语气裹挟着一丝凶狠的意味。

宋黎还是先前半弯着身的姿势,手仍在他后腰的部位虚虚握着,随着男人扭头的动作,她动也不敢乱动。

当他转过脸,四目交接。

宋黎猝不及防和那双桃花眼对撞,她屏息,见光细碎似金箔,跳跃进他漆黑的瞳孔。

她如被注射一针清醒剂,顿地退开半步。

男人短发微乱,有几缕从两边散落,肆意扫在眉睫,眉骨深邃硬朗,看起来高贵又轻狂。

他眸中有不耐和冷漠的情绪,像是将众生都拒之千里。

对视间,宋黎脑中不由地浮出,很多年前那个人的侧颜。

片刻后,宋黎敛回思绪,竟发现许延不知何时放下了那人的睡袍,静悄悄后退,老实得像在罚站。

简直是将独善其身和大难临头各自飞俩词演绎出了灵魂!

宋黎腹诽,无辜地抿抿淡粉的嘴唇。

可毕竟是她的过失,暗吸口气后,宋黎金丝眼镜后一双盈盈的眸子诚恳地望过去:“我是怕你戴护腰不舒服……弄疼你了,对不起。”

盛牧辞却没太在意她的话,目光停留她鼻翼的小痣,不易察觉地失了会儿神。他慢慢调整躺姿,仰卧回身。

宋黎习惯性凑过去,照应他扶稳枕头,好让他后脑刚好能靠住。

她一俯身,盛牧辞目之所及便是她别在白大褂胸襟的工牌。

南宜市第二中心医院。

住院医师。

宋黎。

宋黎直回腰背,忐忑,还有些愧疚,轻声说:“我叫护士来一趟,检查下伤口有没有裂开,好吗?”

盛牧辞没答,靠在枕上,偏着脸看她。

“去过京市吗?”

他突然问。

3. 独享你 爱SS。

一个突兀的问题。

宋黎脑子短路片刻,垂下眼,避开和他对视,模样像个正在受训的学生。

“在京市……念过书。”她带着歉意,和原有的几分敬畏心,小声回答。

盛牧辞瞧她几秒,不紧不慢“哦”了声。

女孩子的眼睛和性情似曾相识,让他感觉如果自己再多说两句,可能她下一瞬也要被吓得掉眼泪。

于是他姑且没再问。再说,时间太久,任谁都早忘事了。

“那你的伤……”宋黎怀疑自己刚刚压到他伤口了,抱住蓝色文件夹板,小心翼翼想问他要不要检查。

“没事儿。”他低着嗓,敛了敛眸。

“……好。”宋黎点点头,偷松一大口气,如蒙大赦。

“待会儿我让护士送个护具上来,给你用。”她说话声轻,低头翻过一页到心外科的报告单,看向许延:“盛先生肺部也有轻微挫伤,烟酒不能碰,饮食方面要特别注意,果蔬和高蛋白为主,具体可以到护士站添加患者微信群,随时问。”

许延懵逼着,闻言忙一口应下。

他摸了把寸头想不通,三哥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?

此前他一度以为自己今天要死这里。

查完房宋黎就要走,却被许延招呼住,他端起茶几上特意给她切的果盘,笑嘻嘻地留她久会儿。

望一眼,是黄橙橙的芒果。

宋黎委婉回绝。

但许延很坚持,客气得宛如老太太养猪。

“可我芒果过敏,吃不了,谢谢啊。”

宋黎给出恕难从命的理由,且工作时间,她不想因此被陈丹毓骂。

待宋黎走后,客厅只余两人。

“三哥,我这就去加微信,再给你订餐哈。”

许延清楚认识到自己对他动手动脚的犯罪事实,态度讨好,极其狗腿。

盛牧辞原本没兴趣搭腔,但床头柜那部难得清静了几分钟的手机又开始嗡嗡振动。

“回来。”他不耐烦。

许延秒速退回原地。

“关了。”盛牧辞合起眼,眉头深皱。

许延二话不说拿起他手机,就要按红键,手指却生生顿住。

他盯着屏幕来电,犹豫半晌:“是……盛严霄。”

盛牧辞语气沉下来,冷冷重复:“关。”

许延照做。

没一会儿,许延兜里的手机响起铃声,他掏出来一看,支支吾吾开口:“三哥,打我这儿来了。”

盛牧辞睁开眼,夺过手机:“喂。”

对方对他的声音相当熟悉,笃定唤他的名字,音色老成稳重:“阿辞。”

“哥。”盛牧辞淡淡回。

“电话怎么不接?”男人问得很平静,显然是在明知故问。

盛牧辞完全没要说场面话的意思,欠欠地丢过去个“懒”字。

对方倒是不见生气:“伤势如何?”

盛牧辞哼笑,拖腔带调地说:“离死还差点儿,你说可惜不可惜。”

男人没接他这话,耐人寻味地轻笑了声。

“别只顾着处理二院收购案,也要顾好自己,南宜治安不比京市,你长个记性……”对方故意停顿两秒,别有深意地放慢语速:“不该管的事,不要管。”

盛牧辞漆黑的眸子渐渐阴沉,如浸了冰水。

他想明白什么,舔了下嘴角,低哑一声哂笑,慢悠悠把手机从耳边移开。

许延眼前黑影一闪,忽然“砰”得一道巨响,他看着自己的手机被狠狠砸到墙上,机壳在地上裂成两半。

“……”

“三哥。”许延瞪大眼,表情由震撼变到惊恐,又逐渐悲丧起来,一副哭唧唧的样:“……我手机。”

他只敢小声嘟哝,不敢猛猪哭泣。

情况意料之外,却也在情理之中,某人刚刚冷静失败,这时通常有高强的危险系数,一旦靠近,会没命。

不过这股邪火他能发出来,总比忍着强,一部手机光荣就光荣了吧。

“那我先用你手机了啊三哥?”许延怕吵到他睡觉,收着声小心询问。

见他没骂滚,许延才敢把他手机揣进兜里,踮着脚,悄无声息地往外走。

到护士站加群后,许延径直出了住院大楼。

他一边看着这名为“南宜二院住院患者交流3群(469)”的群聊,一边往停车场去。

爱谁谁:【你通过扫描二维码加入群聊】

许延啧啧啧地摇头感慨。

三哥就是三哥,连网名都狂躁。

这时,聊天框中跳出群公告。

【本群随诊,值班医生24小时在线解答,如无特殊情况,请勿私加医护人员微信哦!】

许延不甚在意地扫了眼首排的群成员,眼睛像成了块磁铁被吸过去,一眼盯见宋黎的名字。

他怔了怔,目光瞬间放亮。点进名片。

昵称:SS。

群昵称:宋黎-骨外科住院医师头像是一只雪白的小奶猫,仰着圆圆的脸,蓝宝石般的眼珠子纯纯看过来。

kiyo呜呜呜,和宋医生本人一样可爱!

许延疯狂心动,情不自禁露出姨母笑,整个人完全荡漾起来。

想起群公告,他望着天短暂思考两秒,然后迅速复制下宋黎的微信号,悄咪咪退出了群聊,再申请添加朋友。

做完这一切,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。

这好像是三哥的手机?

-

宋黎一忙就是整个上午,和同事一起在食堂吃过午饭后,径直回到办公室午休。

刚坐下,就接到靳时闻的电话。

办公室空荡荡的,当时只有宋黎一个人,她累得不想动,就坐在工位接了。

“黎黎,几点下班?”靳时闻言简意赅。

宋黎怔了一下。

静了片刻,她语调如常:“我临时要值急诊班,和你说过的。”

“帮你和万院长请个假?晚上有应酬,带你去。”电话里,靳时闻不是商量的语气,倒像是在赏予恩赐。

又是应酬。宋黎真的不想再去了。

“可是急诊科缺人,会忙不过来,晚上就先不陪你啦。”她声音同时含着温软和无奈。

那种酒局,各顾各的,先不论靳时闻没空管她,来的都是富家子弟,酒意浓时尽情谈笑,聊的话题恣意,时不时开起黄腔也没个谱,偏他们都乐此不疲。

昨晚宋黎就听得浑不舒服。

在他们身边陪笑的女人们一个个性感妩媚,也都是玩儿得开的。

而她太乖了。衣香鬓影,金玉华筵,她实在格格不入。

恋爱中的女孩子,谁不愿意和男朋友多些相处的时间,宋黎也不想积攒委屈,既然靳阿姨提出要他们订婚,她也答应了,就是对这段感情有认真经营的准备了。

但前提不是在那种场合。靳时闻没强迫,只说:“黎黎,你完全可以辞职。”

宋黎有些懵:“为什么?”

“我养你绰绰有余,医院累不说,能存多少薪水?或者你想要什么工作,我给你安排,时间不如多些腾出来陪我。”

显然。

陪,是陪他出席酒局的陪。

在她的职业面前,靳时闻明显缺失了待见和理解,可他说这话时,笑意温柔,像迷魂水,宋黎一点火气都不能有。

只是心脏忽地如被巨石压住,沉得她有些喘不过气。

思缓片刻,宋黎轻笑着调侃:“那我这么多年书,不是白读了。”

“医博毕业,为什么会白读?”

学这专业不入这行,只拿来吹嘘,怎么不白读?宋黎这样想,但没说,靳时闻的理所当然让她怀疑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。

可宋黎从小就有个极强的观念。

一块悬浮半空的透明玻璃,任你再摩登,再名贵,跌下来,下场都是碎的。

女孩子就是这样,你能指望谁不辞怨,一辈子举着胳膊托你呢。

生于哪,嫁给谁,都不如自己可靠。这是妈妈用自己的一生教会她的道理。

宋黎不想碎在这万户红尘里,所以,她不可能辞职。

这跟感情深浅无关。宋黎抿唇:“不用了,我觉得,还是得有自己的工作。”

她很少有反驳靳时闻的时候,但当时异常坚定。

靳时闻劝不动,心情自然不爽利。

他回应的一声鼻息透出不满,大概正忙着处理公司千百万的合同,也没闲空和她浪费口舌。

“随你。”靳时闻不冷不热扔下一句。

惹他生气了吗?宋黎停几秒,没说话。

靳时闻大抵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略重了,随后放柔声:“好了,不着急,你再想想。明天中午一起吃饭,乖。”

沉默须臾,宋黎轻轻应了后半句。

靳时闻的态度给宋黎带来沉沉的孤立和无力感,结束通话后,她安静坐了五分钟,还是没能化解这种,不被男友理解而产生的压抑情绪。

她做了个深呼吸,戳进和苏棠年的聊天框。

宋黎:【啪突然打人.jpg】

苏棠年秒回:【咩咩咩?】

宋黎斟酌了很久措辞:【以前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,你前男友跟你开口的第一句话,会不会问你好些没?】

苏棠年:【不会】

宋黎:【那如果你们想法不合,他会尝试着去理解你吗?】

苏棠年:【不会】宋黎在恋爱方面零经验,

有些震惊:【所以这是都是正常的???】

苏棠年:【当然不是】

苏棠年:【狗男人行为属于是】

苏棠年:【要不然他怎么能是前男友呢!】

宋黎:【……】刚刚靳时闻就完全没提及,还和她产生了价值观分歧。

宋黎放弃自己琢磨了:【我可能……真的需要情感咨询师的指导】

苏棠年回了个“沧海一声笑”的动图。

突然兴奋:【等着崽崽,我让小哥哥加你,女孩子主动会掉价!!】

宋黎:【……等等,我还没想好】

苏棠年: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啊】

苏棠年:【摸着你胸说,我一直就觉得靳时闻配不上我们仙女宝宝的喜欢!行事太大男子主义了,敢情就拿捏你了呗?】

宋黎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:【往哪儿摸呢[掐你脸.jpg]】

苏棠年:【笑容逐渐□□.jpg】

苏棠年:【你可是手拿万人迷剧本的女人!初高中多少男同学苦追你!可是你眼里!只有!你的!时!闻!哥!你曾经伤了多少男孩子的心你知道吗?!】

宋黎:【…………】

宋黎:【我哪有这么厉害[微笑.jpg]】

苏棠年:【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.jpg】一分钟后。

苏棠年:【我告诉小哥哥了,不过他最近在加拿大旅游,有时差,可能回得慢,等着就ojbk了】

宋黎其实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,但她又沉思着,现成的恋爱课堂,学习学习也没什么不好。

苏棠年:【崽,我有预感,你真正的阿波罗正在赶来的路上!!】

下个话题无缝衔接:【盛牧辞你见着没?】

这名字一映入眼底,那张冷感又多情的脸瞬间浮现脑海,宋黎心脏蓦地重重一跳,第一反应,竟是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感恩心情。

那人气场过分强,在他面前,她就如同啃菜叶的小兔面对食肉的森林之王,弱小可怜,还怕死。

宋黎郑重敲字:【见着了】

苏棠年:【传闻的可信度有多少?】

宋黎诚实交代:【颜值身材,情况属实】

光属实两字,已令苏棠年激动破声,一整串啊啊啊的尖叫后:【再探!再报!】

苏棠年无法冷静:【神话级别的大佬szd!!!下回你悄悄拍张照,让我舔屏!不要逼我跪下求你!!】

宋黎:【你想在水滴筹上看见我名字吗?】

苏棠年:【我捐款!一定!】

宋黎:【……】

宋黎当时很困,和苏棠年聊完就直接搬出躺椅准备午睡,关手机前,她才留意到微信通讯录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小红点。

是新的好友申请。

对方通过搜索微信号添加。

昵称“爱谁谁”。

头像是一只成年德牧犬,威严地蹲坐在枪靶前,穿军用防护服,很是帅气。

那个正旅行中的心理咨询师?

还挺迅速。

宋黎没多想,通过验证。

但她倒头先睡了,为午后的工作养精蓄锐,没有当下就开启话题。

一觉睡醒,宋黎又没完没了地忙碌,下午查房前,经过护士站,有小护士在闲聊。

宋黎无意听见盛牧辞的私人医生到了。

那人应该不用她再过去了,但保险起见,宋黎还是去找了趟陈丹毓,问她:“陈老师,901还要查房吗?”

陈丹毓坐在电脑前,鼠标被按得不停嗒响,瞧也没瞧她,仍是那二五八万的语气:“想讨骂就去,我拦着你了?”

“……”你在拽什么?说点阳间人听的很难吗?搜狗是不是能把你搜出来?没话讲真的没话讲。

宋黎在心里发泄完,面上保持着以和为贵的笑:“好的。”

-

通宵值完急诊班,已是翌日天明。

宋黎一整宿都寻不到歇息的空,交班后又马不停蹄地回住院部查房,到中午才忙结束。

回到家,宋黎午饭都顾不得吃,拖着疲软的身躯,麻木地洗过澡后就栽倒在床,睡熟过去。

再醒来,夜幕又一次降临。

宋黎太累不想做饭,点了外卖,等待空闲,她盘腿坐在客厅沙发,开始收拾上面堆着的各种衣物。

这间套房宋黎一周前刚搬进来,尚无时间规整,屋里还乱乱的。

大学前宋黎都生活在靳时闻家,但毕业后宋黎就自己在医院附近租房了。

尽管靳阿姨几经劝说,宋黎依然坚持。

为长远计划,今年宋黎购置下这套两室一厅的精装修现房,用的是妈妈生前留给她的卡。

那张卡初始金额不低。

整理中途,宋黎从衣裳堆中理出件陈旧的外套。

京市一中的蓝白校服。

她顿住,脑中再一遍回顾那遥远的片段。

人这一辈子那么长,很难永远记清每张脸,她当时年幼,到如今记忆也模糊了。

但某个时刻、对某个人的感觉,仿佛和陈年酒一样,年代再久远,也总是酿着。

宋黎总能回想起那晚路灯的橘,百花胡同里似命运穿堂而进的风……和蹲在四合院外,带着伤,咬烟促狭的少年。

他像动漫里极具魅力的反派,美感、野性。

印象里,反派都喜欢用吊儿郎当的坏,粉饰自己故事里的阴暗,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如此。

明明那时她那么小,但就是记得那一眼他眸子里的伶仃。

有时,宋黎会想,她这是叫鬼迷心窍吗?

就像你忘不了沙漠里第一个给你水的人,会永远记得当时的绝处逢生。

此后的每一个,都好像有了他的影子。宋黎就这么想到靳时闻,可一想到他,她又不能自已地开始丧气了起来。

宋黎轻轻吐出一口气,刹住思绪。

凑巧,她想起那位咨询师小哥哥,被她不礼貌地冷落了一整天,于是宋黎忙不迭翻出手机,主动向他问好。

消息送出后,宋黎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顶部的“爱谁谁”,感觉出亿点点不对劲。

自己的昵称是“SS”,宋宋的意思,单独看很正常,没什么特别的。

可一旦跟“爱谁谁”放一块儿。

就……就……怪怪的。

趁着聊天框还没动静,宋黎沉思,掩耳盗铃般多做了句自我介绍:【对了,我叫宋黎】

同一秒钟,提示音响起一声。

生吃小孩儿:【?】

宋黎一顿,不明就里。

她以为喜欢旅行的心理咨询师,通常会是热爱生活、心态开朗的年轻人,但这个“?”,实在是充斥着强烈的目中无人的气息。

给人感觉,很难相处。

宋黎眉头蹙起来,突然间想不到该用何种方式和他交流恰当。

蓦地她又注意到。

这个“爱谁谁”不知何时改了昵称。

新昵称:生吃小孩儿。

“……”好阴间,很难不给宋黎一种故意针对的感受。

怪吓人的。变态。

这天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,宋黎咬住下唇,开始万分后悔加微信。

现在当无事发生,似乎还……来得及?

宋黎纠结着,深思熟虑后,戳进对方的军犬头像。

咬咬牙。删除联系人。

把这个恶劣的网友从列表里叉了出去。

4. 独享你 被她摸裂了。

当晚,住院部901病房。

“他大爷的!就说车子好端端停路边儿上,我下去买罐可乐,都能被不长眼的撞了!还真是盛严霄他妈的掉腰子!”许延情绪上脸,在病房里气愤得面目通红。

程归坐他旁边,倾身在茶几上写处方单,闻言笑了下,递单子过去:“许大少爷息怒,先把这个交给护士,给你盛三哥取药。”

许延噤声,高效率接单出门。

刚踏出病房,后一秒他脑袋又探回门里,试探地问正看手机的男人:“三哥,我用你微信加了医生,她通过没?”

“自己不会问?”盛牧辞靠躺在后背调节到四十五度倾斜的病床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许延:“……”悄悄私加的,这可不兴问。

“要是通过了你先别删,等我手机修好,就一天!”许延伸出根手指保证。

盛牧辞掀眸远远看他一眼。

“哟,许大少爷手机坏了?怎么不买个新的?”程归故意笑他。

程归是盛牧辞的私人医生,三人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,程归不是京市本地人,在离经叛道的贵公子圈里,显衬得尤为斯文。

“你以为我不想,里头的玩意儿都还没备份,我上哪儿哭去!”许延脸都委屈皱了,埋怨着,忽地触及到某人一记凉丝丝的眼神,他吓一跳,瞬间改口:“拜托,被三哥砸手机超酷的好吧!爱了OK?”

“……”盛牧辞摸过床头柜的烟盒,敲出一根,叼到嘴里,散漫着腔调:“门带上。”

“砰”。许延把自己关了出去。

程归笑着摇摇头,倒了杯水,提醒:“至少一个月,烟抽不得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白天那姑娘说过。

突然想到那位宋医生,盛牧辞自己都轻愣住,随后他又嗤之以鼻,没当回事。

他这个人,目空一切惯了,最不信的就是什么因缘际会。

扯淡。

就在这时,盛牧辞手机一响,微信弹出新消息。

SS:【你好,我是棠年的朋友】

SS:【很高兴认识你】

SS:【有些感情问题,但不着急,等你有空我再向你咨询[乖巧.jpg]】

盛牧辞右胳膊吊着,烟在齿间不轻不重地磨咬着过烟瘾,雅痞参半的气质中还渗着股狂劲儿。

他瞅着聊天框,皱眉略咬紧烟蒂。

这只软萌猫头的微信名:SS。

再看一眼自己的:爱谁谁。

什么破玩意儿?

“啧。”盛牧辞烦躁地点进个人信息,将年深岁久的“爱谁谁”删除。

敲出凶神恶煞的新昵称:生吃小孩儿。

随后盛牧辞顶着“生吃小孩儿”五个大字,没好气地给对方回复:【?】问号刚发过去的同时。

SS:【对了,我叫宋黎】

盛牧辞一顿,一不留神烟没咬住,掉到睡袍上。

他没去捡,顷刻后想明白,原来她就是许延加的医生。

不过,她似乎是将他错认成别人了。

鬼知道许延用什么法子加的人家,就他那堪忧的智商,做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。盛牧辞轻嗤。

放在往常,这样的消息他肯定是直接无视掉,可当时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,或许是名字同音,又或者是她给他的熟悉感太过强烈。

就连鼻翼那一颗小红痣都生得不偏不倚。

总之那时,盛牧辞就是不自知地对这位宋医生多了几分特别的印象,甚至还有一丁点罕见的耐心。

否则他也不会在重新看了两遍宋黎的话,觉得有趣,回过去一句“什么感情问题”。

只不过。

刚按下发送,他处变不惊的神情就忽现愕然。

【你有1条消息未发送】

【SS开启了朋友验证,你还不是他(她)朋友。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,对方验证通过后,才能聊天。】

聊天框里的红色感叹号,醒目到刺眼。

盛牧辞难能可见地傻了会儿眼,意识到自己被删除了,他舌尖抵了抵腮帮,险些气笑。

自我介绍完就把他删了?真行。

他的耐性不持久,仅有的一丢丢就这么磨灭了。

盛牧辞扔开手机,捡起掉在腹前的烟,重新咬住。想了三秒,有些郁闷,不是很甘心。

他攥回手机,发送好友验证。

备注:【钓我呢?报警了】

吓唬这招确实有用,只过半分钟。

SS:【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,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】

盛牧辞挑眉,故意问:【宋医生?本人?】

对方大概对他先前的刻薄态度后怕,字里行间都是拘谨:【嗯……是我】

盛牧辞瞥一眼墙壁的电子钟:【10-14,20:20:52】

对面的姑娘看不懂:【这是……】

盛牧辞:【纪念纪念】

SS:【什么?】

盛牧辞:【老子第一次被人删】

SS:【……】

她愈发艰涩起来:【不好意思,我那个,刚刚手抖了】

盛牧辞硬生生看笑:【外科医生的手这么抖的?】

SS:【……】

SS:【你那边是不是天刚亮?先不打扰你了,关于心理咨询,我们改日再聊好吗?】

她果断又委婉地结束聊天:【祝你旅行愉快!】溜得比见鬼了还快。

盛牧辞歪了歪头,玩味地说:【你要再删我呢?】

也许首因效应已将初印象鲜明地定了性,他只是取笑她而已,可人姑娘看着就跟恐吓似的,觉得他像是在问——再敢删,你想我怎么收拾你。

于是她老老实实回答:【不会】

盛牧辞:【真假?】

SS:【……真的】

盛牧辞用鼻音哼了声。行吧。

一个十八年前破例穿走他外套,一个胆敢在这里哄骗他,还删他微信。

真是俩祖宗。

念及此,他忽地抬了一下唇,破天荒地回了个“嗯”字。

“想到什么了?都能把你逗笑。”程归抿了口水,好整以暇地问。

盛牧辞嘴角噙着闲闲的弧度。

“想到我祖宗了。”

见多了他乖张难惹,这样顺言顺语的态度,就好像暴怒的狮子惊奇地被捋顺毛发,程归还真不太能习惯。

目测有情况。

程归匪夷所思:“耍朋友了?”

他真是好奇谁有这一物降一物的本事,能当上这位祖宗的祖宗。

盛牧辞斜睨:“别跟我妈似的。”

“关心老板情感状况。”程归一本正经。

盛牧辞一副不着调的样儿,轻哂:“闲着没事儿也不谈。”

“你别是压根不喜欢姑娘?” 许延刚进门就听见这句话。

他一脸震撼地走进屋,有些害怕地说:“三哥,难道岑姨给介绍的姑娘你都不满意,是因为惦记我……”

程归一口水刚咽到喉咙,蓦地呛出声。

“你要么多翻翻《山海经》,要么自己找块地躺进去。”

盛牧辞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。

许延:“……”

-

那晚盛牧辞入了梦。

梦见那夜暗无星月,胡同里静悄悄的。

他陪那小孩儿蹲坐在四合院门口的石墩,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话。

小姑娘有时凝噎不语,有时破涕而笑,带出又娇又奶的哭嗝。

笑完难为情,手背擦一把眼泪,又不搭理他了。

他哼笑,金属质的打火机把玩得咔嗒作响。

不多时警察就到了。

院外的壁灯照下光晕朦胧,盛牧辞站在那儿,看着她被警察牵离的背影。

没走多远,宋黎扭过脑袋,和他对望了会儿,忽然不走了,迈着小碎步跑回到他面前。

她仰起脸,睫毛湿嗒嗒的,仍有些怯。

“谢谢哥哥。”

五岁的宋黎含着温稚的鼻音,小声对他说。

盛牧辞垂眼瞧她,插兜里的手抽出,拿下嘴里的烟,勾勾唇:“谢谢哥哥啊?”

他屈开腿蹲下,和她平视。

“怎么谢啊?”盛牧辞笑得懒散,忍不住逗这小哭包玩儿。

宋黎呆呆想了想,不知道怎么谢。她有点儿委屈地低下头,温吞重复:“……谢谢哥哥。”

盛牧辞低笑,刻意压着嗓:“听见了。”

宋黎垂了会儿脑袋,睫毛又忍不住轻轻往上扬,去看他面部的伤。

那么漂亮一张脸,像精致的瓷器被割裂。

流血都渗着悲凉的美。

小孩子心思纯,最见不得完美的东西破碎。

宋黎对他有感激,因而生出点儿心疼,捏住他衣角拽了拽。

“哥哥,以后不要打架了。”

“疼……”盛牧辞眸光轻闪,看住眼前的小朋友,无所谓地笑道:“人善被人欺,小姑娘,听过没?”

“有人欺负你吗?”

“你说呢。”

“那你、那你告诉妈妈了吗?”

盛牧辞沉默下来,几秒后笑里裹挟冷意,戏谑答道:“哥哥跟你差不离儿吧。”

差不离的意思,宋黎不太能理解,只当他和自己一样,都没有爸爸妈妈。

她合上嘴巴,世界都随之安静了。

“那……那你打吧。”

迟疑地想了半天,宋黎磨蹭着开了口。

盛牧辞要笑不笑地看着她:“就打了?那哥哥受伤了怎么办?”

宋黎那时说话还有奶音,带着一本正经的稚气,说:“等你厉害了,就不会了。”

闻言,盛牧辞一低头,笑了。

随后他眼底的情绪又渐渐深邃起来。

你看,连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儿都在教他勇敢不屈,可有的人,只会逼他把隐忍当美德。

宋黎想脱外套还他,但胳膊短,男生的蓝白校服又宽大,她穿着都踩脚,袖子更是堪比戏服,长得夸张。

她怎么都够不着袖口。

“折腾什么呢?穿着得了。”盛牧辞指节轻叩了下她额头,把烟叼回齿间,站起身:“快点儿回家去,别赖这儿影响哥哥抽烟。”

只见她忸怩地低下头:“哦……”

“不想回?”盛牧辞察觉,这个只到他腰际高的小孩儿,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。

“……怕黑。”宋黎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,话里有些微妙。

盛牧辞没多想,跟她保证有警察带很安全,只是这小女孩很奇怪,看谁都生怯一般,怎么就不怕他呢?

但还是得承认,小姑娘漂亮得招人疼。

盛牧辞挑了下眉,又重新蹲下,笑得没正形:“告诉哥哥,我们小阿li的li,是哪个li?”

他问了,宋黎就很努力地去思考。

然而无果,最后她颓丧地摇摇头:“我不会写……”

盛牧辞还未言语,画面瞬地变幻,他栽倒在病床,橘色长夜化成了白光下的房间。

女孩子手握着他腰,俯身在床边,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,肌肤雪白,一身白褂纤尘不染,纯美得惹人浮想联翩。

梦里她戴着猫耳朵,毛绒绒的。

巴巴望过来,那双眼睛和那个小朋友一样清澈无辜。

她凑在身前,浅浅的呼吸带着甜醺醺的香调,嘴巴是健康的红,润得像沾染露珠的樱桃。

他一眨眼,突然一阵两毛钱特效的云烟,散去后,只见她化作了一只猫,蹲在他胸口,倒像是微信头像里那只跳出了二次元。

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,喵了一声,忽地,它轻轻软软地开口说了人话:“哥哥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盛牧辞抽了抽嘴角,伸出手,指尖挠她白绵绵的下巴。

……“咚咚咚——”

敲门声猝不及防响起,硬生生将盛牧辞从沉浸的梦中拉扯出来。

“三哥,到点儿了,饭后还得吃药呢,我手机修好了,你要睡醒了就跟我说一声。”许延在门外嘹亮地喊。

盛牧辞眉头拧得很紧。

说你妈。

这大嗓门儿入土了都能被叫回魂。

盛牧辞眼皮掀开丁点儿,卧室是暗的,只两副窗帘的缝间有强光透进。

一夜过去,已是翌日。

他闭回眼,刚睡醒的声音嘶哑低沉,但饱含狠劲。“滚。”

门口顿时安静,许延不再吱声。

盛牧辞再睡不着,一闭眼,脑中的光影便凝滞在那只猫的画面,挥之不去。

他浮躁睁眼,摸过床头柜的手机亮屏,眯眼一看。

中午十二点整。

随手翻开微信列表,那只乳白色的小奶猫,混在一群男人乌秧秧让人不忍多看的头像中特别显眼。

别说还挺赏心悦目的。

“喵呜,哥哥……”想起梦里那声荒唐的小猫撒娇,他耳底莫名像被猫爪子挠得痒了一下。

一身鸡皮疙瘩。操。

盛牧辞绷紧下颔,掏了掏耳朵,暗骂了句。

——等你厉害了,就不会了。

小女孩儿童稚的声音,倏而间又软软糯糯地回荡在他耳边。

屏幕光亮前,盛牧辞半阖着眼,静下来。

现在,确实不会了。

鬼使神差地,他抬起手,点开许延的沙雕风柴犬头像。

盛牧辞:【昨天的宋医生呢】

许延速回:【三哥你醒啦!】紧接着附上一张讨好的表情包。

盛牧辞板着脸,敲过去一个“?”。

许延经验很足,立刻识相:【什么事儿三哥你说,我马上去问!】

许延:【宋医生就算是在约会,我也绝对把她给你喊回来!】

盛牧辞平常猖狂惯了,想做什么从来无需寻理由。

然而当下,他居然有短瞬的迟疑。

想了想,他面不改色扯了由头:【伤口被她摸裂了】

后一句:【叫她过来负责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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