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儿园入学,孩子哭喊着不愿松开父母的手,第一次品尝到分离的哀愁。
步入大学,却迫不及待打发送行的父母,第一次看到自由的光亮。
后来啊,离家愈久,愈想不起家的滋味,每一次与父母报喜不报忧的电话之后,都是如释重负的罪恶感。
是什么促使了这种转变,是什么时候起,我们与父母有了距离?
从前我们回答说是“成长”,直到一个词开始被频频提及:原生家庭。
这是一个有超强概括力的词,一个专门吸纳苦涩过往的树洞。
控诉、抱怨、反思、和解,尽管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,一代又一代的悲欢却在这个词里相通。
另类的原生家庭1. 不可在医院出生,不可办出生证明
2. 不可上学
3. 生病受伤不可就医
4. 男孩应接替父亲的工作:开挂车,做焊接,拆废料
5. 女孩应接替母亲的工作:承担全部家务,研究草药,成为助产士,生儿育女
6. 终极目标:自给自足,为世界末日做准备
这不是什么游戏通关任务,也不是电视剧的狗血设定。在美国山区真的有这样一个家庭。
这就是塔拉·韦斯特弗的家。禁忌和选择黑白分明。这个家的一切原则都荒诞可笑,令人匪夷所思。在闭塞的大山中,父亲经营一座垃圾废料场,母亲是草药师兼助产士。从小她就在父亲的废料场帮忙干活,或是跟随母亲制作酊剂和精油。他们与世隔绝,相信世界末日终将到来,每天都在囤积物资,做生存准备。
幼儿园,小学,中学,高中,大学。这是我们多数人遵循的成长轨迹。但塔拉的成长经历颇为离奇,她信奉着父母教导的真理,在别的孩子上学读书的时候,她却满身污垢,在父亲的废料场中穿梭,把废铜烂铁扔进回收箱,或是在厨房里煮桃子、制罐头,将植物制成酊剂。
这一切仅因父亲的奇怪执念:学校是洗脑,送子女上学便是将他们交给恶魔。
父亲偏执狂热,母亲顺从隐忍,这个家庭渐渐偏离主流太远,灾难如影随形。一家人伤痕累累,瘀青、擦伤、车祸、坠落、脑震荡、腿着火、头开花,但他们仅靠母亲收效甚微的草药治疗,将体会苦难视为一种赐福。
令人难以想象,这一切戏剧性事件就在现代社会真实地上演。
觉醒、逃离父母为她规划的人生轨迹是:稳定,循环。而它的本质是:操控。
十八九岁时,我会结婚。爸爸将分给我农场的一个角落,我丈夫会在那里盖间房子。母亲会教我草药和助产的知识。我生孩子时,母亲会来接生。我猜有一天,我也将成为一名助产士。我不知道未来哪里有大学的影子。
然而随着塔拉步入青春期,父辈主张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开始在她心中动摇。父亲让子女为他从事危险的工作,有的腿烧伤,有的脑袋开花。塔拉曾经被父亲当作垃圾从垃圾车中倾倒摔落,也曾被无情地推向轧钢的“大剪刀”。而且他们不被允许去医院治疗,只有默默承受伤痛,等待奇迹般的痊愈。
除了父母,她还要承受哥哥的暴力。她穿女装、涂口红,却被哥哥认为是“堕落”。他一次次地掐住她的脖子,将她的头塞进马桶,逼迫她承认自己是个“妓女”。暴力事件反复上演,塔拉的母亲无视她所受的委屈而选择沉默。家的形象变了。
家庭所谓的忠诚信条,成了围困她的牢笼,成了危险和疯狂的代名词。她终于意识到要迈出离家的第一步,自学去考大学。
教育打开新世界塔拉的另一个哥哥通过自学离家上了大学,为她播下一颗好奇的种子:废料场沉闷而危险,家之外是否有一个可以救赎她的不同的世界?属于她自己的声音渐渐苏醒:离开家,去上学。那时她只有十六岁,在替父亲工作的间歇偷偷自学,准备大学入学考试。经过几个月的努力,她收获了一个奇迹:大学入学通知书。
《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》作者塔拉
2003年,十七岁,她第一次走进真正的课堂。大学是全然陌生的世界。她不知道论文为何物,不明白教科书是用来读的,错认欧洲是一个国家,甚至不认识“大屠杀”这个词,以为犹太人被杀害不过五六个人的规模:
“我不认识这个单词,”我说,“请问它是什么意思?”
教授抿紧了嘴唇。“谢谢你提了那样一个问题。”说完,他接着讲课。
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我几乎一动不敢动。我盯着鞋子,想知道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每当我抬起头,总会有人盯着我,好像我是个怪胎。我当然是个怪胎,我清楚这一点,但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。
她生活中处处感觉自己格格不入,起初没有朋友,与室友相处艰难。她不明白同居一个屋檐下需要承担家务、如厕后要洗手这样简单的道理,因为她就是被那样教育长大的:洁净是虚伪,污垢才是诚实。尽管她身在大学,部分的她仍未走出大山,仍未找到摆脱父母教诲的所谓真理、开始全新生活的勇气。
她被自己从前的生活和新生活割裂成两个人:一个被家庭紧紧捆绑,不舍离去;另一个想要展翅高飞,追逐自我。摆脱无知是一条艰辛的路,塔拉凭借毅力和信念,从不及格生成为全优生。她获得去剑桥大学交换的机会,继而在那里攻读硕士,又成为哈佛大学访学者,最后获得了剑桥大学博士学位。
努力寻找回家的路有一种信仰深深地根植在我们的文化之中,那就是:家庭就是一切,自始至终,家庭都是人类的开始和最后的归宿。但塔拉·韦斯特弗的“教育”让她和家人之间产生了观念的差异。
2018年,她出版了坦诚记叙自己成长和求学经历的回忆录《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》,今年她因出版此书入选《时代周刊》“年度影响力人物”,并成功“圈粉”比尔·盖茨。盖茨专门邀请塔拉对书中内容进行一次访谈,并坦言:我的自学能力在她面前不值一提。
通过写下自己的故事,塔拉找到了一种答案:教育意味着自我创造,令她鼓起勇气去打开生命的无限可能,去接受不同的声音。
“教育意味着获得不同的视角,理解不同的人、经历和历史。接受教育,但不要让你的教育僵化成傲慢。教育应该是思想的拓展,同理心的深化,视野的开阔。它不应该使你的偏见变得更顽固。如果人们受过教育,他们应该变得不那么确定,而不是更确定。他们应该多听,少说,对差异满怀激情,热爱那些不同于他们的想法。”(塔拉·韦斯特弗,福布斯杂志访谈)
塔拉的成长经历告诉她,教育不应该是灌输某种单一的观念,使人屈服于权威;也不应该沦为炫耀的资本,使人陷入另一种盲目和成见。恰恰相反,教育是取消权威的手段,它让人们听到不同的声音,并在此基础上找到自己的声音;教育也是治疗偏见的良药,它让人们见识多样的可能,从而变得谦逊和宽容。
这个故事会让你改变对“教育”的传统看法,重新感激接受教育的每一次尝试。但这绝不是“风雨剑桥路”,也不是一个女孩的成功修炼手册。
面对自己取得的成就,塔拉在书中也只是轻描淡写。她说自己不想成为励志美国梦的化身。教育改变了她的人生,但也在她和家人之间划出难以修复的深深裂痕。当她决定“背叛”父亲的教导,离开从小生活的大山,去追寻更广阔的的天地时,她就明白,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。起初,她觉得愧疚,觉得自己是家族的叛徒。但当她在大学里了解了同龄人的生活,接触了各种各样新鲜的观点,学习了不同的思想和学说之后,她渐渐看清了家人的错误和他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,这才不再怀疑自己的选择。对此,盖茨评论道:
我们每个人与父母交往时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,只是她的故事比常人更极端。小时候的某一天,你会突然发现父母不再是全知全能的了,而只是有一定局限的成年人。
比尔·盖茨与塔拉·韦斯特弗合照
塔拉相信,父母始终是爱着自己的,这一点她从未怀疑。但这并不意味着,以爱为名的伤害不是伤害,理所当然应该被接受和原谅。正如她自己所言:“你可以爱一个人,但仍然选择和他说再见;你可以想念一个人,但仍然庆幸他不在你的生命中。”她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父亲养大的孩子,但父亲依然是那个养育了她的父亲。
家庭终究是我们心中一块难以厘清是非对错的所在,有时它给你温暖,有时它令你刺痛。尽管观念不同,立场相左,爱却始终存在,无法割舍。
但获得的和失去的同等重要,她感激这个教育打开的新世界,却也还在努力寻找一条回家的路。
就像塔拉在文末提到的:我们都比故事中的角色更为复杂。
而在故事之外,我们与父母之间的距离,可能永远隔着一个缄默的爱的距离。
《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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