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方楚琴因1905年废除科举,成了清朝末批秀才,一生在皖、京、沪等地从教。他并非满清“遗老遗少”,而是走在时代前列:辛亥革命,因营救志士而被解聘教席,便携妻兴办新学堂;日军侵华,送长子参加抗日;解放战争,又送五子(家父)、侄子、长孙3人参军。他在我学龄前(1960年)就教我书法、下棋及吟诵古诗。
位于安徽黄山休宁县的鄣源古村 程亮供图
他嘱咐子孙,根在休宁,勿忘祖德:明末景蕃公到江南经商,随身带《资治通鉴纲要》阅读;翰林炜公受乾隆重用四处为官,曾严查徐州贪官、赈灾百姓,深受爱戴,但57岁即辞官归田,培育族人;熙公乐善好施,捐巨款赈灾、建桥,事载县志、省志;另一位翰林濬颐公任两广盐运使兼广东布政使七年,因是肥差,清廷怀疑、查账半年,才相信他分文未贪,1869年再调任两淮盐运使,为官十年清廉勤政,重修被兵燹损毁的扬州古城,百姓特立长生牌位;濬益公是晚清三大金石学家之一,任(今上海)奉贤知县时,建总社仓……遗憾的是,祖父直至1965年去世,毕生无缘回原籍。
鄣源秋色 方毓强 摄
1976年,我首次从上海回徽州寻根,虽未找到鄣源,但我从屯溪沿新安江或徒步、或坐船到杭州,考察徽商往来江南的水路。后我又去黄山多次,均未果。但我一直呼吁保护徽文化,1990年,黄山市文化部门见我热心此道,邀我加入徽学会;1994年,我还走访安徽省商业局呼吁重振徽菜……
徽州独有的古村石墙 余金国 摄
2011年3月,我终于在大山深处找到鄣源,但见祠堂废弃,且村里族谱几十年前就散佚了。我决定自费修复祠堂,获胡宁、黄建敏等领导的支持,而县方志办主任汪顺生及时将寄籍定远的8位进士的事迹,写进新县志(2012年出版)。我则依据先祖所带走的老谱,还原出千年村史。
作者(右)在祠堂忙于修复事务 盛红兵 摄
小山村一跃成为闻名遐迩的“进士村”了。我与建庚、海波、富根、喜根、亮红、奇寿等宗亲重新做了牌位、匾额、楹联等,恢复了中断几十年的祠祭,竖了进士碑,复建了宋式木亭,清理出翰林井等,并发现被湮没的宋代石匾2块及清康熙、道光年间严禁外来棚民砍伐渔猎的“示禁碑”各1块——所幸徽州官民严厉制止,保护了新安江源的水土,保障了沿江流域的青山绿水及今天千岛湖、杭州等地的繁荣。
作者(右二)与宗亲在祠堂重新挂上楹联 盛红兵 摄
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传统文化自成体系,理应薪火相传、代代守护。我从人类学角度研究了宗族及古村的前世今生。先祖在江南的迁徙地是,淳安而桐庐而祁门而休宁。遊公官至二品,致仕终老于此,后人相守千年,“千年之冢,不动一抔,千丁之族,未常散处,千载之谱系,丝毫不紊”。
作者(右二)与宗亲在祠堂祭祀 盛红兵 摄
聚族而居的村落是最小的自治组织,以天人合一的理念,选好水口,建民居、林亭;以程朱理学为圭臬,七八百年前就制订了家训,其内容即使到了今天,仍具积极意义:遵纪守法、尊老爱幼、勤俭谦虚、诚信自律、重视教育……构成“生老病死有依靠”的和谐小社会。我终于理解“百年树人”的古训,人格需几代才能教化养成的,难怪先祖在污泥浊水的晚清官场上,能洁身自好。
宗亲欢聚于重启后的古祠堂 盛红兵 摄
我还考证出北宋就有石砌寨墙、石桥2座,祠堂至迟1412年就建成了——这在徽州乃至全国现存祠堂中都是最早之一的(现升为黄山市级重点文保)。我还发现了明代的珍闻轶事:仁端公妻汪氏,赐立节孝坊;亮宏公在休宁蓝渡,救过3条人命(身怀六甲的孕妇携一幼童跳江);琼真公作为道教领袖,为齐云山奠定中国四大道教名山之一做过贡献;全族还出资修建徽饶古道……经市县乡各级领导关心,鄣源被评为国家级传统古村落,正在乡村振兴之路上奋进!